去了外太空

【星空】四

四 教官
青瓷号的船舱由温转凉,人性化的寒意提示现在已经是深夜,大半艘飞船都睡了,舰桥依旧灯火通明。
“好了。”年轻的少校摘掉眼镜露出一副倦容,可真正让他愁眉不展的是他的上峰将使用青瓷号上最高权限通过这份连夜伪造的航程记录。
“舰长。”吴哲始终觉得不妥,曲率驱动首航成功,十倍光速之于科技的意义无疑是划时代的,四小时前舰长宣布晚间例会取消后单独找到他,命令惊呆了一贯云淡风轻的学者军人,明诚以舰长的身份要求他销毁曲率飞行记录,重新录入纯粹以明诚个人能力规避风险制造太空飞行史上又一传奇的航行数据。
吴哲不认为他的舰长是个沽名钓誉的人,还有什么名誉能超越有机体战舰青瓷号唯一舰长的?篡改航天史上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份飞行数据,他需要解释。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少校?”
无论神情还是语气,明诚都没提供任何蛛丝马迹给吴哲参考,他的命令很简单,销毁,伪造。
明诚并不清楚,他平时嘴巴虽毒秉性却霁月光风,一时严厉起来有些伤害到了吴哲的感情。
吴哲是来自天鹅座的混血,如同他故乡的名字,高雅、纯洁,而作为军人,吴哲对自己的原则有很有一腔热血。他盯着明诚的眼睛试图寻找答案,然而无功而返——纯血可怕的意志力,即使天塌了也休想令少校舰长动摇。平日里的明诚总像一只走失的鹿,此刻吴哲面前却是一头睡醒的狮,不具进攻性亦不带感情的注视,直至他的下属改变主意。
吴哲重新坐回电脑前,明诚站在身后时不时和他商量一些细节,于曼丽说他们在一起工作是很养眼的画面,郭骑云曾开玩笑说他和吴哲像,其实一点都不像,吴哲是真温柔,而明诚的温柔是假的,最能说明这一点的是,明诚知道对吴哲这样的人,唯有从心底激发他服从的意愿,这个谈判的切入点,他永远比舰上任何人拿捏得都准而且果断执行。
如果要给前面“之最”的句子再加个定语,是明诚的教官不在舰上的时候。
吴哲潜意识里愿意相信因而服从的那个人有一双漂亮的手,修长有力筋骨分明,吴哲总觉得他们应该做些更高雅纯洁的事情而不是扼杀真相。
明诚现在正在敲最后一行代码,当他从键盘上收回手,伟大也就此消逝。
“有时我很羡慕你。”
这是舰长的总结陈词,也是明诚个人魅力的时间,陈词滥调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一缕琴音荡开了云岚雾霭梨花白,只得一声,清冽回甘。
吴哲想调侃他故作深沉,又没有说,明诚确实有资格说这些话。同样是少校,明诚比他大三岁,吴哲出了军校就是上尉,明诚的军衔却是实打实的累积军功一步步从士官至此,若不是军部有人压着,他早八百年就该提上校了。
身为青瓷的灵魂,明诚好像一个梦想,在所有船员心中熠熠生辉,不容半点蒙尘却不能幸免——但这总比跌落神坛强得多,今天的事明诚没有给吴哲半点解释,一句陈词足够。
这也算一种人文关怀吗?
“明天见,少校。”
“明天见,舰长。”
吴哲最后看了一眼屏幕,航程那一栏不会有任何问题,不过……想起今天接上青瓷号的那位,一阵说不出的可惜,优秀的军人,不该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明诚推开舰长卧舱的门,不意外柔和灯光下早有一人换好睡衣一身闲适霸占着自己的床,见到主人不觉紧张,反而平静地望过来,微微一笑。明诚没理他,注意到他没合上手里的书。
耐心还不坏。
于是明诚洗澡换衣服,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
洗过澡的舰长湿润柔软,一下子有了少年模样,明楼识趣的往边上挪挪,腾出空来好让他一头栽进舒适床铺里。
明楼先把他的读物夹好书签放在床头,再提起明诚随便搭在头上的毛巾抖开重新罩在他头上一点一点帮他擦干,动作当然是温柔的。
不知太疲惫还是享受这个过程,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擦干了头发,明诚就往明楼怀里靠,半个身子趴在他胸前,还是不吭声。
“怎么,被方孟敖训蔫儿啦?”
明诚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身子绷得气儿都不好舒出来。
他的头发戳进明楼睡衣里,蹭得明楼一阵痒痒,明楼伸手去摸。头发们不长不短修剪的干净整齐,被军帽和头盔轮番压制也不从不见屈服,又黑又韧,摸下去,蓬起来,再摸下去,再蓬起来。
明楼玩得兴起,忘了小伙子气不顺。
小伙子也打起了哈欠,他以为开场之后明楼会和以前一样,把事情有理有据分析的头头是道,直到明诚觉得这顿狠批一点也不冤枉,可这次等了这么久,明楼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好容易明楼开口,问得却是这个,明诚神经松下来,睡意驱使下又迷迷糊糊起来,“快一年了。”他回答。
“是342天。”说话的人是笑语,听话的人也不禁微笑。
“是快一年了。”明诚要占理。
“是很久。”
“想我了?”
“想,而且第一次觉得,以后不能忍了。”
“为什么?”
通讯手段的主流早就变成了全息投影,不过明楼不喜欢,明诚也是。
“我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你长大了。”
明诚一点也没有强调自己已经二十七绝对不年轻这件事,他的睡意早飞出了几万光年,嗓子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潮湿的情绪在肚子里膨胀升温,视野被蒸得发糊,他又听明楼说,“以前我总担心你会哭,现在你长成我当初设想的样子甚至还要好,但我怎么就空落落的没安全感呢?刚才我一个人的时候才记起来,我是联邦的议员,幸亏我爬的够高,要不怎么栓得住你。”
明诚含含混混的咕哝了一声,明楼没听清,“你说什么?”
“不用,我说不用。”
明诚可不像明楼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都敢直接说,再者这政客还不够让他“不省心”?倘或信誓旦旦的说会一直保护他,他岂不是更猖狂的无法无天?银河的舞台太大,他的野心是一片火海,不知烧到何日才会足厌。
明楼带开了话题,“你得抽空调理调理你的船员。”
“他们怎么了?”明诚直起上身瞪他,一副炸了毛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有护短的毛病了?你不觉得他们不尊重议员,还聒噪?”
明诚翻了个白眼躺回枕头上,“我觉得他们挺好。又老实又能干,而且也不聒噪。”
明诚选择性忽略不久前他还亲口挑剔他们中的一个是出笼的猴子。
“他们‘舰长’、‘舰长’的叫得我心烦。”
“又不是叫你,你心烦什么?我是舰长,别的你让他们叫什么?”
就是明楼也不好意思直说“你不觉得我在跟前他们就特别爱叫你?”再说,他的听得出明诚刚刚那句话里有点火气。
他知道明诚为什么挨方孟敖的训斥,为什么听不得别人、尤其这个“别人”是自己的时候说半点他船员的不是,就像明楼知道投影可以解决的问题,明诚为什么非要出动本舰。
他是一个星际政客。政客生来就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明诚会保护他,可如果前提是没有军部的命令呢?明议员既有军方背景又和现任军部总司令方孟敖斗争的厉害,如果不是前任军总王天风暗地施压,明楼就是在哪个星球被炸成灰联邦舰队都不会出动一艘飞船。明诚尊重他的意愿更深知他的脾气,两个人里反倒是随时出生入死的军人在担心完全可以养尊处优的政客,如果明诚这次任务解救的目标不是自己,也用不着挨方孟敖这一顿训,战争中崛起的盛年军总绝不会放过一个如此名正言顺的机会——明诚这次真的是拿全舰在冒险。
明诚对此作出解释方孟敖也不会信,何况他本来也没有解释的习惯。半人马4271的形势政客比军人清楚得多,联邦的意见是必要时清除整颗星球,不然也不会出动最尖端的有机体战舰。
但是青瓷的舰长是明诚。
即使他是联邦的武器,即使他是太空的杀戮者,即使每天都在死人,即使银河居民的数目多到和银河的星辰一样难以计数,只要是明诚,有些命令他就会执行的慎之又慎。
任务的下限是绝对保证明议员的人身安全,任务失败视为半人马4271叛乱立即予以清除。有机体飞船投影技术不能传送本体,既想接回明楼又要将半人马4271与联邦双方的威胁降到最低,出动青瓷本舰是唯一的选择。
一路上的惊心动魄,跟谁说去?
现在任务完成,青瓷舰队将在半人马4271的轨道上驻扎至联邦全面接手,不知舰长明诚自己知不知道,那颗星球上的人们仰望青瓷冷辉,可不一定是力挽危局的希望之星。
他还是待在飞船上好些。
而青瓷的船员们,是很认真的在计较明楼连累他们舰长军衔始终提不上去,完全抵消了明楼是他在议会的背景那一点可怜的好感。
这会儿明诚有火气,明楼明白着呢,心里憋了那么多事,他这股邪火不找自己又找谁撒去?
“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人一起说。
“我太浮躁了。”
“我不该拿你的船员开玩笑。”
这次错开了。
“对不起。我一直敬重你们一起出生入死。”

明楼郑重地重复。
“没那么严重,我们平常都闹,就是……”
明诚形容不出那感觉。那一刻他看着明楼的眼睛里有许多内容沉淀了下来。
“你这样让我想起了你小的时候。”
“十五岁也算是小时候吗,教官?”
明诚的一切只有他的教官可以评述,换别人敢说他“长大了”“小时候”试试看。
明诚十五岁从少年团脱颖而出接手青瓷号,登上号称“银河希望”的初代有机体战舰,空旷的内舱里他第一次见到他的专属教官。背影挺直肩线稳重,少将的金星更衬得他英姿勃发,听见脚步声回过身来,不严肃,也不亲切,今天的明少校隐隐散发着压迫感,那时的明少将却是整个人黑洞一般吸着人过去,当然,靠的太近了后果自负。
十五岁的明诚心中不安,立正敬礼,“报告,我是明诚。”
教官没有多打量他,似乎看一眼就足够掂清他的斤两,“过来吧。”这是教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点都不像军人。
后来明诚在地球公园遇到一片竹林,总觉明楼那句话就像是竹林里的风,轻盈,翠绿,他怎么也抓不到。 待机中的青瓷号静悄悄的。
教官在前面走,明诚在后面跟,偌大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青瓷全长八十公里,一艘母舰四艘子舰,共计24个主功能区上万个房间。教官带他走了一天,一字未语,他跟了一天,一字未问。
飞船内部见鬼的有一片土地,明诚不知称其为花园还是菜园更合适,毕竟玫瑰倚着南瓜开的景致并不多见。羽蝶翩翩从眼前飞过,明诚多看了一眼,教官就盯上了他的伫足,视线严厉超过他从前见过所有。
明诚因为羞愧烧的脸通红,在教官凝如实质的目光里拔直了军姿,他以成为联邦军人为荣,最怕人说他孩子气难堪大任。
他算不清,十岁,是孩子,十五岁,是大孩子。在银河联邦的时代睁开眼,每天除了接受心理辅导就是学习和训练,他的老师们都说,他的“原我”一定是个安静的人,落地生根,从不让人操心。回想起来,战火纷飞的年月里那是五年童话般的日子。
“知道错了吗?”
“报告教官,知道!”
“这么大声干什么?是我聋,还是你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
“报告,军人要勇敢地面对错误,我一定改正!”
明楼的体温比正常人低很多,明诚知道这一点最早是在思想激烈交锋的时刻,明楼伸手拂过他的面颊。
只是指腹轻描淡写的一扫,战战兢兢的明诚就把他食指和中指的感觉记得那么清楚。
“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朽木不可雕。”
教官背过手,明诚知道他是在罗列自己诸多纰漏的罪状。在他经历的更多之后才能明白,那天教官看他的目光中,全是严厉却没有不满和责怪,不过,他舌头上的毒完全补上了这两处空缺的杀伤力。
“少年团是哄孩子的地方,这里才是军队。联邦的战舰不是你的游乐场,我也不是你的保姆阿姨,至于你自己,是联邦第一战舰的准舰长,你明白吗?”
“报告,我不是很明白。”
纯白少年,率真不失勇气,冷面的教官若非自修罗场上来,怕忍不住那一时的笑意。
“把鞋袜脱了。”
命令内容奇怪少年也一刻不迟疑的执行,脱袜子动作太快撕破了粘连的水泡——走了一天,还不止水米未进。
“疼吗?”
“疼。”
如果不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教官都要以为他是在撒娇,心想“娃娃舰长”也不是一无可取,至少“诚实”这一项可以打满分。
“可是我们连她的一小半都没走完。”
要亲自走过,才知宏伟与盛大,明诚开了窍,高昂的头颅终于低下了一点。
“我不赞成少年舰长的计划,你今年十五岁,连毛头小子都算不上,就是娃娃,你们怎么负担得起指挥联邦最前沿战舰的责任?我向军部提出质疑,结果军部立刻把我发配过来做教官,我教好你,是自己打脸,教不好你,还是自己打脸。”
明诚上一秒还心有戚戚然同情教官的遭遇,下一秒不知他怎地话锋一转就变成了“所以,我决定不教你。”

———————

是啊,你们没看错,已经搞在一起了,然而………

嗯,我什么都没有说。不如押一局谁先追的谁。

方军总那摊子事会慢慢展开。明台明镜基本不会出现,曼丽99%没有CP。

其实就是这样啊,银河无际,传奇舰长,联邦政客,这样的背景,小小的儿女情长难能可贵也微不足道。我想着星空里的他们的时候,常想长鞠一躬,辛苦了。

只能以纸质的认真,回报你们的支持和我自己的喜爱。

评论(17)

热度(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