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星空】七
七 旧梦
明楼拐进一条僻静走廊,他走得再稳,也拦不住半杯清酒在伫足时液面微颤。
舷窗外的星空,投下幽寂的光辉。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青瓷舰上,没有明诚找不到的人。
明楼没有回头,他偶尔会在明诚的眼睛里看到劝慰,劝他放过自己,但是明诚本人又何尝自赎过?
水光渐平,暖不过来指尖的沁凉。
明诚在身后抱住他。
“对不起。”
液面又震荡起来。
明诚把脸埋在明楼肩上,明楼一直教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他也不是事事都听话的。
明楼转了转酒杯,水一样透明,喝下去却烧脑,如同身后跟他耍赖了一辈子的小混蛋。
真难为明楼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还有这么好身手,明诚是被揪着衣服甩到前面,明楼的胳膊在身后垫着才没撞上舱壁,醇厚滋味在口腔里滋滋啦啦的炸开。
大概、明楼是生气了。明诚费劲儿咽下明楼渡过来的酒,余香居然是血的腥甜——被咬的肯定是自己,酒精泡过的伤口清楚提示着这一点。
明诚去扯明楼的裤子,做舰长就是好呀,特权就是好,进来的时候他封了整条走廊。
明楼的手比明诚快多了,早摸进明诚裤子,在那翘臀上打了个圈儿,然后不轻不重的一掐——
力道不是重点,找对地方才事半功倍,明诚吃痛下意识向后躲,明楼的胳膊却牢牢圈住了他不致跌倒。
肉痛后劲十足,明舰长含着泪花愤愤的看着明议员重新理好自己的衣服。
明楼把空杯塞回明诚手里。
“我的东西,是白要的吗?”
明诚张开嘴刚要回敬他就牵扯了臀上肉痛,眼里的泪花刷的流了下来。
明楼不是故意没忍住。明诚疼出了眼泪,他是笑的。
他和他是相互扶持走过黑暗岁月的幸存者,一路被捆绑、被分离,在天平的两端跳着华尔兹,从幽夜到天明,巧妙的平衡总是在摇摆中得以实现。
不是所有退位的“摄政王”都没好果子吃,至少明楼是那个例外。明诚感谢他当年撒手军中基业走的那么干净,往事纷云都没给他留下猜忌的机会。
明诚舍不得他,可是明楼想离开走廊了。
明楼在他颊上啄了一口,“晚上见。”
脸上灼烧的红云散却之前,明诚都不要出去。
明楼在舰上闲庭信步,故地重游他依然熟悉这里。除非遇上今天这种明楼自己躲出来的情况,否则明诚是不会用他舰长的权力追踪明楼的,明楼对这点有自信。宴会还在进行,明楼转过两处岔口,遇见他想遇见的人。
皎如明月。
这年头少有人读诗,吴哲就是让那冰冷星球生动起来的诗情画意。
“议员。”
便是没碰见什么确凿的场面,吴哲也能看出几分楼诚二人的关系,说不得他主动和明楼打招呼为的是明诚的面子。
自己在坊间都被嫌弃成这样了?难得明楼自省一回,可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
“里面菜色不合少校的口味?”
“也不合议员的口味。”
“少校思维口齿,不去内阁可惜了。”
吴哲摇头,“我更愿意给他打工。”
“你这么喜欢我的学生,却这么排斥他的老师?”
“学生是学生,老师是老师,不该否定谁的努力,也不该夸大谁的贡献,您教出来的学生无数,但明舰长只有一个。我和他效忠的都是联邦,能成为他的属下是我幸运罢了。”
“他是你们的旗帜,而我是他半个灵魂。”
吴哲不答言,这是不争的事实,狡猾的政客避开了他所有可能辩驳的点。
“可惜他不在这里给我们做和事佬。”明楼又说,狭长眸子里静水流深,一语平复吴哲炸起的翎毛,他教过无数学生,驯服可是吃饭的本领。
“议员要和我说什么?”吴哲这会儿再跟他抬杠就太不明智了。
“说今天的饭菜为什么不合你胃口。”
“议员知道?”
“猜的,未必准,但你应该有兴趣知道他为什么要你改飞行记录。”
……吴哲确实想知道。
“毕昴星团之战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吧?”
“是。”吴哲熟悉这段历史,它并不久远,他们这一代人都经历过。毕昴星团之战是银河联邦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乱,叛军于银河103年以毕星团为据点向联邦宣战,战火迅速蔓延,银河104年叛乱波及昴星团,联邦舰队出兵镇压却始终不能扑灭叛军,到银河110年,议会迫于战争形势不得不通过搁置多年的“有机体”项目并于同年投产,银河115年,首批包括“青瓷号”在内的有机体战舰首航,战局在117年昴宿之战得以扭转,青瓷号以此一战成名,同时证明了有机体项目的正确性。银河122年,毕昴星团叛乱彻底平定,有机体战舰群匿迹航行消失在银河居民的视野中,联邦以军事机密为由禁止媒体探寻和广播有机体事迹。宽广的疆域,和平的年代,信息飞速更迭,到了现今银河127年,也只有在军中有机体的威名从未动摇,而有机体的参战资料都因绝密而无法被军部以外和舰长以下接触,明楼既然提起这段历史,吴哲知他有话要说却不知这和修改飞行数据能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我和他先后参军,在青瓷号上相逢,从军港起航一同奔赴前线。到战争结束,我们牺牲了许多人,其中一些人的死亡代价沉重几乎摧垮了青瓷,我也因此不得不离开军队。”
二十二岁的联邦少将,前途不可限量。他与前总司令倘若还同在军中,无冕之王指日可待。
未免可惜。
“先死一批人,伤了他,又死一个人,毁了我,我和他的裂痕变成鸿沟,时至今日也是如此。感情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它真实的作用着,但细想想实际上也不必那么执着。所以我要跟你说的,都是现实。在光年尺度上,战争持续了近二十年并不算漫长,毕昴星团的叛乱催化了有机体项目,成全了青瓷,造就了明诚,明诚的一切得益于真实的战争,甚至他的诞生都是因为他的'原我'高度符合军部对新一代战舰中枢的设想。我还是那句话,现在人们的世界是技术构建的世界,电脑供给社会一切信息而使人殆于思考,电脑不提供就不去怀疑和探索,比起起因,人们更容易看到结果也只在乎结果。可吴少校你猜猜,一直被忽略的、毕昴星团战争最初的起因是什么?”
大时代的秘密通常意味着极度的危险,少校指节泛白,慎而又慎的问了一句,“议员,您说这些不会被军事法庭追究吗?”
“我只是用它来解你的心疑,并不是要用它来遗祸人类。而我相信,军事法庭上不会有人据此站出来指控一位议员。”
“比起从军,您还真是应该混迹政坛……”吴哲咬了咬嘴唇,“如果‘它’是真的,成交。”
明楼笑起来,“这么一件小事,还不值得我说谎。”
吴哲对上他的眼睛,在被里面星光绞碎神智以前,他听到明楼说,“青瓷号驶向半人马4271时接近黑洞,曲率驱动的超高速帮助你们克服黑洞附近的时空畸变,在预计时间抵达目的坐标,这是你们正确而毫无新意的思路,接踵而来的成功喜悦冲昏了你们的头脑,自然也没有人再去想,动力系统N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动力系统N!曲率发动机!
吴哲登上青瓷号以前从不知道联邦有这玩意,在青瓷号上待了几年习以为常,现在听明楼意思,它不是有机体原始配备?!那么——
胃里一阵痉挛,真相让吴哲觉得恶心。超越光速后一切都是划时代的技术革命,世界必然由此脱胎换骨,吴哲从未想过,无数年月无数人投身的科学领域会被用于神圣以外的勾当。
“交战的目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少校,放松点。这只是提示,如果我说得更多恐怕就真要上军事法庭了。少校,我只是解释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你明白了?”
“这次超光速飞行的事上边还有人知道吗?郭骑云他们……”
“所以我说明诚这件事办的不漂亮,要是我,你们刚才喝下去的就全都是毒药。”明楼言谈自带气声,吴哲不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
“那他打算怎么办?一旦被上面知道了,他这不是找死吗?!”
“看样子我还是维护他在你心里的高大形象了?”反正明诚人都是自己的,这会儿明楼大方的拿出来调侃吴哲。
“我从来就没有不信任他!”
吴哲是真着急了,能引发一场战争的东西谁能保证不会有下一次?明诚胆大包天瞒下这样的事,什么时候纸包不住火了整个舰队都得遭殃!
等等——
吴哲狐疑地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明议员。
议员一脸无辜。
“少校,你以为我赖在青瓷号上不走是为了什么?”
……
“明议员不会白解我的心疑,你想要我做什么?”
看明楼笑的可恨,吴哲暗忖自己八成是上了贼船了。
“明某人不做折本买卖,也懂得投资,他日也许有求吴少校,但不是现在。”
吴哲不信他。
明楼失笑,“少校,你忘了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是不舍得他把自己搞得太艰难。青瓷指挥部的这几个人,那三个都精的出油,只有你,风骨卓然对他来说最接近朋友,你们相互信任是好事,但秘密堆积多了难保不会变成我和他这样。长长久久在青瓷上陪伴他的是你,我不愿意那样的事发生。”
不无道理,而使人惆怅,吴哲问,“你们的心结,真的不能放下?”
明楼微阖的睫毛下,星汉沉渊。
“在我们看来,忘却是对死者最大的背叛。我和他,是把彼此当做港湾,不能一辈子停泊,也可能再也回不来,但是永远都在心里。”
“心照不宣也好。”吴哲想把话题往轻松上带,这一刻他忽然不太在意明楼确实耽搁了明诚在军中的前途。
明楼没再接话,计划内的事情都完成了就该离开了,他没办法也没必要向吴哲解释,最深沉最炽烈的感情是怎样,它真的需要一句告白,尤其对明楼和明诚,几个字就可以救赎所有伤痛。
那人不在眼前才敢认认真真对他好,托付生死,想来他亦然,好像走过风风雨雨,唯独空悬不得归宿的一颗心也就习惯了。
“当年死的人是谁?”
吴哲很少追问背对自己离开的身影。
当然不会得到回答。
不过恰巧途经这里的明诚和远去的明楼再一次退步稳定了天平。
明诚记得,也是在宴会上,初见方家二公子,华丽奢靡中回过头来,一笑灼灼。
上有强势兄长的照护,家业不要他操心,自己才华横溢,象牙塔里爬到顶,母校和研究院都等他加入,这位学院派的小公子最后出人意料做了“最没前途”的警察。哥哥方孟敖被他气得半死逮谁拿谁撒气,到了他面前却重话不敢说一句,连叹气都得轻缓些,回头还得逼着警部给他安排某辖区副局长的高官。
方小公子回头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要不是一个一身黑底银绣礼服一个尚且来不及换下榄绿军装,都要以为面前被放了镜子。
长得一模一样才是嘲讽。
方家和王家世代姻亲,彼此家族势力交互渗透不分伯仲,王天风和方大都是天生枭雄喋血而生,两世家里独这方小公子碧水生莲,一身清白不染凡尘。见之忘俗,望而却步,说的都是他。
明诚那时是从什么地方回来?
星空焰火,硝烟未散。刚执行完任务,他闻得见自己掩不住的血腥味。
若只有方二,那天他得到的就是宁静和温柔抚慰了。
可站在方小公子身边的人,是明楼。
他脸上尚未退却的温暖笑容,明诚从未见过。
他是那时候知道自己对明楼的感觉的,不知缘起何时的依恋,已经这样深。
方二愕然之后笑的更快乐,明诚却不敢再往前走了。
不同影像传递,见到方二真人,明诚感同身受的理解明楼,他们愿意为一只纯洁无暇的白鸽担下所有鲜血和暴力,只为这梦想一般的存在能赦免无边黑暗。
他杀了人,也痛失战友,难过极了才来找明楼,见了面发现原来还可以更难过。
战争摧毁的自信,涂满鲜血的绝望。
“方局长。”明诚笑着打招呼。
“你是明诚?我——”方二后半句话生生截断,他盯着明诚的手瞪大了眼。
嗯?
明诚顺着他的目光看,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拿到的酒杯——也许是进门时服务生塞给他的?不知酒杯什么时候四分五裂,他的白手套浸成一片黑红。
方二赶到他身边被他摆着另一只好手制止,“方局长别急,我没事,我去处理一下。”
话虽软他态度却坚决,不给方二说话机会,随意冲明楼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开,出了俱乐部大门,深吸一口夜间寒冷空气人顿时清醒了。
他挺感谢横生的枝节的。因为这次失败的尝试,他立志再也不要将脆弱暴露人前。
特别是明楼,正因为风雨同舟,明诚才更清楚那人是他心上最痛的伤。
方孟韦。
逼疯了所有活人的名字。
明诚忘不了,他在灿烂暖黄里回眸一笑,靡费都成了圣堂。
他身边的明楼那么温柔。
不曾见明楼站在谁身边收敛锋芒,任凭谁的光彩吞没自身,准备好了随时把谁护在身后……
画面漾成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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