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星空】十

十  梦殇

“走了?”

“嗯。”

曼春松开他,漂亮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我倒无所谓,但他一定很难过。”

“除了你没人能帮我,这件事我只信任你,他也是。”

明诚对他的青瓷号有直觉,明楼对明诚也有直觉,他不需要徽章就能感知舰长在“留意”他,既然如此,他总得让明诚看一些他看不下去的才好。

“不要混为一谈。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可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误会我和你有什么!方孟韦死了,即使错误也是你们共同的错误,你不能只折磨他一个人!”

“那你去告诉他真相,你知道的那一部分真相足以救赎他。”

曼春不说话了,大大的眼睛蒙上水光。

明楼看的心疼,脸上是一种极干净的温柔。

曼春的“原我”是被爱情毁灭的,她舰长之路的最终测试是,是否愿意剔除引起爱情的荷尔蒙生发。测试绵里藏针,曼春不知道她的“原我”爱上了怎样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分歧导致了最终的决裂,考官允许她查阅相关资料,换句话说也就是她有可能得知“原我”的一切。她最终通过了测试,她的陈词说服了考官,转生人哲学的终极是前世今生,她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当然要甩开失败的过去,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她接受基因剔除。

她再也不会感受到爱情,而这作为军事机密之一,仅被她本人和当年的考官知悉。

明楼就是那个考官。

不久之前他对吴哲说,秘密累积多了就会像他和明诚。从前有方孟韦,现在是汪曼春,明诚始终得不到他想要的,而至少,事实上,汪曼春和明楼是绝不可能有任何暧昧的。

明楼不想让话题在明诚身上继续,曼春是女孩子,虽然不会再有爱情,天生的感性却让她确乎其然撩动了明楼心底那根弦——再说下去,他对明诚的心疼就要失控了。

“信息都收集齐了?”明楼问。

“是。半人马4272上的平民本来就是幌子才没被星球内阁全部移民,剩余数目比正常值少了很多,白芍的数据库足以容纳这些人的资料,等你们移民4271的命令下来,我会想办法把植入记忆的克隆人投放在各个星球,对他们来说,只是做了一场梦,生活还会继续。”

“辛苦你了,即使数据缩减这个工作量也是惊人的,除了你,我真不知谁还能做到。”

曼春白了他一眼,“你就是用这些甜言蜜语哄明诚的?”

“真心话。”看不出明楼半点不好意思,曼春都替他臊得慌。

“师哥,别都算到我身上,要不是你提前十五个太阳日就把我叫来,白芍没有足够时间也完不成信息采集。”曼春低着头慢慢道,她不像明楼厚脸皮能盯着人家眼睛说上两车有的没的好话。

“他有你一半听话我就省心了。”

“你有他一半正常大家都省心了!”

曼春瞪人不像明诚包含着许多复杂意思,她直白的表达着不满,纯粹的恃宠而骄。明楼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果断的智慧,不让前世的不甘心波及这一世的安宁,她像春天里的一棵树肆意疯长,投向他的目光清澈甘甜。

可这明亮温柔,明楼却受之有愧。

“他即使知道这些人没有死也不一定会原谅自己。”明楼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又亲自把话题绕回明诚身上,不知是心里一直念着,还是话到嘴边不防就说了出来。

“是。我能感觉到他'原我'执念太强,新时代的价值观念他不能全盘接受。”

明楼笑得人脊背生寒,他接下曼春的话,“而且我们做的是违法勾当,绝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

使死者生,汪曼春太知道她和明楼在干什么,一旦败露,别说军部和议会再无立足之地,就是瑞文戴尔都保不住他俩,明楼娇惯曼春,实在是她为他担了万劫不复的风险,而她于明楼——他眼睛里是她看不到尽头的幽暗深沉,闪烁着细碎的星光,他没那么善良,他为的是明诚,他跳了火坑,问她能不能帮忙。

“那你呢?”曼春问他,风险再大,谁管的着她愿意?

“我什么?”明楼一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曼春又瞪他,果然不管她多叱咤威风,在他眼里还是有许多不可理解的怪异心思的小女孩。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在意。我走了。”

“我送你。”

轨道车上,曼春纠结了一会儿又说,“师哥,我再啰嗦一句,你多少要考虑他的感受。哪天真把他逼走了,你能不后悔?”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连我的事情都管起来了!”明楼作势吓唬她,曼春想再说什么轨道车却开始减速,短暂的旅程就要结束,她拉起兜帽,整个人又隐退进那一片雪白。

难相别是因为难再见,白芍的船员随他们舰长离开,像一阵流风吹散暮雪。

明楼也算不上对明诚不好,曼春走时这么想,至少他会想尽办法看到他、在他身边,倒是她和他,也许是小时候把在一起的时间都用完了,长大后明明一起做着埃尔隆德领主都兜不住的事,表面上却不得不极力疏远,这一次要不是救明诚,大抵他们也不会碰面更别提白芍现身,想到这儿,曼春叹了口气,领主会生气的,他们逆天而行是用他教的本领瞒天过海。

曼春眯起眼,对着半人马4271的太阳照了照自己的手,曼丽是混血,光如月轮,她是纯血,灿若朝霞,她们有一半同源的血脉,这趟去青瓷远远看一眼她那表妹,一脸娇憨不知愁,可见明诚没有委屈她。曼春没有认亲的心,故乡天琴座的君主制都没了,何必打扰曼丽有实无名的公主生活。

天琴皇室,到了曼春这一代继承人是唯一的,可惜故国早已没有王位可以给她继承,生在时代更迭,她是被精灵藏起来才自由长大。纯血?转生?埃尔隆德扶起了明楼,她却是瑟兰迪尔陛下倔脾气的产物。汪曼春一生最重要的际遇是,天琴座居民废黜王室时精灵王恰巧经过,多管闲事保全她家族最后的尊严,当然,伸手的是陛下,干净解决这件事的是领主。

曼春有一段记忆上的混乱,为了不留首尾做实新身份,她好像是“死”过一次的,不然没法解释,她和曼丽不是一样的月晖之相,毕竟查查历史就会知道,只有完整的天琴座王室血统才是朝阳璀璨。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还去想它,陛下教导,“记住感觉比记住事件本身更重要,大不了闯了祸就回绿林,哦不,回瑞文戴尔,我怕麻烦。”

曼春对明楼,只记得自幼相识,一起长大,“感觉”告诉她,一定是很多年朝夕才积淀出死生莫逆的信赖。对这些模糊,曼春归为另一个人的记忆,为了保住皇室血统她不得不“死去”,陛下说,等她“活来”,她可能就不再是她了。那又如何?天琴皇族注定在她身上完结,她需要体面的死法,血脉和灵魂只能选一个的时候,她觉得选那个她不想选的,才是家族重于自身的信仰。后来明楼对她进行舰长测试,曼春就在想,她的生活多轻松啊,什么准备好了,她只要做出选择就可以。

尽管实际上没那么简单。

天长日久,也不是猜不出另一个曼春爱的是谁,看看明诚就知道转生人的执念有多强,青梅竹马,为了明楼一再以身犯险做下种种不明智举动,是天琴皇室高傲血统使然,还是什么人生生世世的牵念作怪?

花一辈子情思耗尽一生心血最后连命都搭上,强求不来的到头终究一场空,好在,她不完全是她。身后是一个王朝的背影,身前是一腔啼血的柔情,万世尘埃远去了,她只想今生开出一朵自己的花。

方不负,种种相逢与垂怜。

明楼又花了一小时才处理完所有事情,困倦不可抑制的上涌,这才想起他半夜醒来并未睡好。

好在郭骑云他们睡意全无,有他们守着,自来惹人恨的明议员乐得去休息。

至于明议员为什么要到医疗部去休息,没人发现,当然,也没人过问。

杜飞一头扎进他的实验室不出来,隔壁房间陆尔豪正被药物维持睡眠状态,中微子发射器混在他的行李中,不管是不是他做的这是最和平的等待解决的方式。泄密事件后果严重,如果不是白芍就在附近,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明诚在他床上睡着,明楼知道他是醒着的。他不愿和自己说话罢了。

死难的平民,真实存在的汪曼春,明诚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她抱着他,明楼没拒绝,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接吻了吗?

多熟悉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明诚远不像当年那么幼稚亲身出现在那里使自己难堪,可这一次也没法和上一次相比,他的神经之所以还没有崩溃,是他感受不到明楼对曼春有对方孟韦那份温柔缱绻。

即使如此明诚也没立场指责明楼,他不敢想却一直在想,不敢问却一直有答案,明楼恨他吗?

如果不是他们长得像,方孟韦是不会死的——

回忆天旋地转。

青瓷中伏,四面楚歌,方二朝他走来,步步生莲。

明诚的预感从未那般不好。

“去吧,我留下来。他们不会发现的。”

“不行!这和你无关,你留下来会死的!”

明诚想都没想就拒绝,本能比大脑更早作出激烈反应。绝对不行,方二绝不能死,整个宇宙毁灭了方二都不能死!明诚发自内心的在恐惧,他抱定死志时都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方二神仙一流,听见明诚的话露出些许惊讶表情,言谈仿佛在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抱歉,失态了,因为一直没什么人拒绝过我嘛。”

不是不拒绝,是拒绝不了,记忆里的方二笑起来,漫山桃花漫山雪。

“明诚,你知道这一战的意义,死我一个,战争可能就此终结,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战区和有机体舰队都会被拖垮。不说大义,就说那是我哥哥们和明少将的心血,你懂吗?”

“我懂。可是留下你我没法回去见他!”

“别人不知道,他一定会谅解的。明诚,时间不多了,我替你,你也替我,你替我回去。别摇头,我要是死了,就永远是联邦的英雄,你明诚的路以后才难走,我大哥不会放过你,愧疚也会跟你一辈子。别为我难过,我方二和你不一样,你无父无母,还没看一眼这世界命运就被钉上铁板,我从小到大都真实生动的活着,才华,权势,地位,亲人,喜怒哀乐,要什么有什么,我一生都是完美的,这必须得包括最后篇章,所以我不愿过的生活,我不愿意写进我一生的东西,明诚,你替我去罢……”

人只该做自己,替人死替人活,都是伤。

方孟韦留下了,叛军以为飞不起来的战舰在心腹重地升空,炮火轰鸣,壮烈挽歌抒不尽明诚心中的悲痛,方二说的对,他是许多人心中一场梦,明诚清醒到战争的最后一刻,他知道,在场大梦里,他的一切都完了。

银河122年,战争结束。明楼说,按他家乡习惯,明诚虚岁也有23了,和孟韦走时一样大。那会儿他早脱了军装,在议会初露头角。明诚听了也只是微微笑,像初秋一缕凉风。

方孟敖只有方孟韦这一个同胞幼弟,打小爱如珍宝,意外丧母之后更看成命根子一样一根头发都少不得,现在突然告诉他孟韦没了……

只有本就是疯子的王天风拦得住长久呆滞后发了疯的方孟敖,军部那场无人敢劝的架之后,总司令和舰队长都住进了医院,王天风拼着一身伤,好歹没让方孟敖直接崩了明楼明诚。

方孟敖恨死了他们两个,可究竟不能再把明诚怎么样。

方孟韦之死,明楼一力担下全部责任,他放弃军中一切,定要保下明诚。

王天风劝了又劝,明楼对他也有一番说辞,明诚是我的人,我和你是一气,你们表兄弟因此已经有了裂痕,我不走,难道等着你们彻底决裂?

话说的这么明,王天风自己都没了相劝的底气,所谓人间情义,便是不叫你为难。

明诚在军部大门外等他,不可一世的明少将摘了肩章领标胸牌,徒留两袖清风。

“教官。”他哑着嗓子叫他。

明楼走过去揽着他的肩膀,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明诚脑子是空白的,找回意识已经不知被明楼牵着手走到了哪儿——远处有年轻父母带着学步的孩子,有老人在散步,有小狗在草地上撒欢儿,他们周围是盛开的蔷薇与喷泉,靡靡香气在泉水歌唱中淌成美酒。

“心情好些了吗?”

万想不到,明楼开口竟是这句。

他那样精明人物,大约早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明诚低下头,算是默认,就算他不是他的方二,也是他愿意善待的人不是。

年轻的爱情,柔软的没有原则。

“到军部门口等我,不如直接到方孟敖办公室去等我,不许再有下次了。”话虽如此,明楼却没责怪的意思,明诚可以照旧称呼,可注销军籍他就不再是他的教官了。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别管责任是谁的,让最合适的人来承担它,你不需要有包袱。”

明诚撇嘴,说得轻松。

明楼下决定那天年轻的舰长崩溃了,错的是我,为什么离开的是你?!明楼说,阿诚,你不能错,也不会错,你错了,就是选你的人错了,是议会错了,是军部错了,是总司令错了,阿诚,你说你怎么能错?怎么会错?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时光倒流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那才是明诚无力承受的悲哀。

“教官,我可以抱抱你吗?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行啊,可以抱,也可以亲,哪里都行。”

明诚没有亲,规规矩矩的抱他,明楼那一点离别萧瑟瞬间飞去了爪哇国。

“对不起。对不起。教官,对不起——”

明诚控制不住哽咽,他救不了方二,明楼的前程因此毁于一旦,可临走他为什么还对他这么好这么温柔?温柔的明楼,是方二的专属,他愧对他们两个,他不敢冒领。

“阿诚,我最后教你一样,不要带着感情去看事物,尤其是人心。我离开,为的是总司令,是青瓷,是有机体项目,还有你——你没有我这么特殊的身份,我离开舰队,恰恰是天下向我敞开大门,而你,你是转生人,你离不开舰队,你明白吗?”

明楼喝破真相,明诚想起方孟韦也说过类似的话,还没看一眼这世界命运就被钉上铁板,他确实离不开舰队,掌握核心军事机密的一员即使不能再胜任职务也无法离开,至少,活着的时候不能离开。

“蓝衣社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这次算是补偿吧。”明楼说。

听见“蓝衣社”三个字明诚霎时白了脸,扎进他心里那把刀被突然地拔出来,鲜血溅上山河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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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快不行了,不知道你们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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