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星空】二十 时间

二十  时间

方孟敖免不了懊恼,表兄弟之间即便王天风下野蜗居在小小警校,重要文件还是第一时间先送到他手上。

王天风看出来却没搭理表弟这点小心思,老大不小的人了,被点破小孩心性还是会急眼的。

“老天生明楼就是为了气死人的,你看看。”

没有哪个政客会一次只做一件事,若非政务缠身孔立夫很可能成为联邦最优秀的物理学家,但这让他疏于学业的身份也给了他布衣科学家难以企及的机会,在等待明楼的二十分钟里他可不只是站着发呆,现在送到王天风这里的就是他实地验证后模拟的南十字虫洞天幕运行轨迹。

模型让方孟敖眼前一亮,孔立夫在学术上失去了杰出的机会,但扎实的基本功足以应付实务,他怎么就没想到南十字的虫洞数量没有看起来那么多到耸人听闻,而道理也很简单,引力相互叠加,如果南十字天幕上每一个虫洞都是真的,它们会打破附近天体原本的运行轨道,而根据最终谈判时虫洞天幕撤走后联邦对南十字的探测,星球都好好待在它们应该的位置上没有异常!

假的虫洞对战舰不构成任何威胁,攻下南十字似乎指日可待,但方孟敖这热情没维持太久,孔立夫告诉他实验室虽然在攻坚,但想找出哪些虫洞是虚像哪些是真的基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虫洞的虚像更像是坐标或种子,它们会被途径的物体激发瞬间被奇异物质填充从而变成真的虫洞,在此意义上,虚像和实物没有差别。

“他哪儿搞来这么多奇异物质?仅仅是精灵的力量?”

孔立夫在线,方孟敖的问题让他踌躇了一会儿。

“用奇异物质支撑虫洞不像把飞船加速到曲率速度,我能给你提供制造奇异物质的方法,但应用在‘桥’领域不现实,第一是它需要持续不断的能量供应,如果有机体进入曲率速度需要一张纸的能量,那么这座桥需要在时间轨道上把竖立着的一张张纸连成长城,第二是我们控制不了桥的另一端搭建在哪里,它跨越的距离可能是从你家客厅到厕所,也可能是另一个宇宙。还有一点就是,路径上的黑洞会影响桥的稳定和方向,你知道,黑洞不总是‘巨大’的,一些太初黑洞只有一个原子那么大,我们没办法排查整个通路——那我们还要‘桥’干什么。”

“可是,总有方法的,他就在随心所欲的使用虫洞不是吗?”

“如果我们不只用科学的方法考虑问题,要解决的另一个麻烦就是联邦的情报部门把持在明楼手里,这是他叛乱带走的资源之一。”

方孟敖焦躁的抓抓头发,“军队中有类似的机构,这件事我去办。教授,不管怎样一定要得到能和明楼抗衡的技术,我还不想,不想使用极端武器。”

“我明白。”

“立夫。”

一直没出声的王天风终于开口了。

“青瓷号失事调查怎么样了?”

表情似乎几十年如一日的孔议员脸色黯淡了下来,“联邦严格控制曲率发动机的使用,从技术层面来讲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减速,现在的技术还不能设定飞船会被前方曲率较大的空间拖拽多远,一头扎进恒星也是完全可能并且概率很高的事件,即使有能量罩的保护有机体的纤维结构也不足以抗衡恒星表面的高温,我亲自带队去检验过现场,在11.2AU的距离上陆续找到青瓷号的残片,它在撞向大角星之前就损坏了一些重要设备,以及……强行进入曲率模式,不会有多余的能量供给防护罩了。”

“……节哀。”

孔立夫笑的苦,“我不该帮助他上那艘船。”

“也许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会追上他们的脚步。立夫,你的事业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孔立夫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关闭通讯。

“他就这么走了?”

“他承受的悲痛不比你失去孟韦轻。我们都在失去亲人,我们权倾银河也无法阻止。”

方孟敖不说话了,他知道郭骑云也在那艘船上,王天风从不说出口但始终心中最得意的弟子,那句依他性格根本不会说的“节哀”,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

在被剥夺亲人之前,他们先被剥夺了悲哀的权利。

……

“明先生,联邦封锁了南十字。”

……

宇宙里没有绝对时间,你的一秒钟可能是别人的一百年,好在早已习惯纷纷人世上,常常见到比父母更苍老的子女。而时间被银河纪元宽广疆域搅乱,显得那样重要又那样不重要,它的后果是渐渐习惯时间产生的距离,也要习惯距离在时间中淡化,日趋沉默,日趋薄情,诗人的情怀唯有在对着寂静星空时方从远古苏醒。

也是在这样的诗人时间,年轻士官暂时忘却了森严等级,站在巨大舷窗下,平静观望他的上司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作为青瓷第一美人,于曼丽的美貌绝非浪得虚名,冷冽纤细动人心魄,仿佛一尊行走的冰雕易于破碎和融化,你不知她将在何时毁灭,而她存在着的时候能让你的心灵趋于冰冻静止从而看清本来的轮廓。

接过于曼丽递来的杯子,尔豪嘴唇还未碰到液面就触电似的把杯子拿开老远,不等他问于曼丽先笑了,“怎么,我给你的又不是毒药。”

“有分别吗?长官,执勤期间不得饮酒,你给我这一杯和纯酒精不差什么吧。”

“我从医疗部拿来的,标签写了120%,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长官,您这是在谋杀。”

于曼丽对他的“指控”不以为意,“登舰之前看过船员资料吗?不是糊弄人那种。”

眉梢眼角一挑,尓豪便知她指的是孔立夫。“不,孔先生只告诫我如果遇到明议员,不要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告诫你?”

“现在看来也许是他早就预见明议员的反叛?”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被于曼丽一语说红脸颊,陆尓豪识趣的闭嘴等她说。

“我曾经是某个王朝的末代公主。”

“天琴座?”

尔豪的惊诧不无道理,于曼丽看了他一眼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正为怎么收场着急,却听中尉嗤笑了一声,“是啊,天琴座。近代也没有什么实权的皇室被血腥推翻了。”

在进步的角度上,陆尓豪当然站在天琴座新政权这一边,“血腥”这个词让他稍微不舒服了一下,可于曼丽的心情他也完全理解,权力更迭之后,天琴皇室据传已经没有后人了——所以听闻她曾是天琴公主他才那么惊讶。

“银河历104年底,天琴王朝末代皇帝也就是我那倒霉的外公退位,105年初,新政权开始清剿王室,繁盛的朝晖家族一夜凋敝,本来因为我是混血又出生不久不在被清洗的名单上,但到了银河历118年,我十五岁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起因是一个和我同样情况因而躲过上一次清剿的堂兄被发现和毕昴星团的叛军勾结,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那样打算复辟朝晖家族的统治,但我觉得不是,依照王室继承法,外公死后王位的继承人是唯一的,是我的一个表姐,她已经在更早时候死去了,所以我认为堂兄应该是像他说的那样只为梦想而战吧。但他为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战犯都由军部处置,影响却要各个行政区自己善后,天琴座决定‘以更为彻底的方式抹去战争隐患’,于是在暴力推翻旧王朝之后,再次以暴力把我们这些过去被宣判无罪的人送上刑场……

说实话,我对皇族生活没什么印象,父亲死于维护旧王朝的战事,最终得到权力的人又杀了我的母亲,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有自己的机器人看护,但是没有朋友,福利院的院长是个好人,他怕我被其他孩子欺负,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天使也最魔鬼的都是孩子。118年的时候院长也不能保护我了,天琴座自有武装的军舰包围了我们的星球,居然由整个旅的宪兵倾巢出动带走一个小女孩。

院长并没有刻意瞒我,但也没有全部告诉我,宪兵只带走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了,那时候我在祈祷,我一生不曾作恶,如果冥冥中有天神有上帝,请求他们来救救我。

因为抓到我的地方是福利院,为了公众影响才没有就地处决,我被带到一座雪山上,放眼望去都是晶莹的白,我冷的直打哆嗦,停止了祈祷,也不再觉得害怕,我想明白了如果继续又孤独又脆弱的活着,就算死了也没什么要紧。”

陆尓豪手指抽了一下筋——如果这是于曼丽过去的故事,他很想给她一些安慰,他看着二十四岁却有着二八形容的于曼丽不难想象近十年前她的模样,这样柔柔弱弱冰清玉洁一个人,竟要被无辜处死在雪山之巅。士官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此时他眼前的是二十四岁的于曼丽,虽然因为回忆往事有些伤怀,但她身体里那种强悍气势使他觉得自己行为冒撞,于曼丽不需要,她已然得到了一些让她活的更坚定的东西。

“我想你也猜到了,最后时刻,是咱们那位舰长踏雪而来,和他一起的还有当时全银河最年轻的少将明楼。

前总司令给了他们很大权力,虽然那时候已经是这种权势的末梢,他们拿着联邦和军部共同签署的赦令把我带上青瓷号,那以后除了工作需要我就再没下过船。我认识舰长小十年,他一直都那么帅,不过呢,一早我就发现他看明楼的眼神实在是不对,所以即使他跟我说‘青瓷号就是公主的城堡’我也没想什么不该想的,他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而且他为我们做到了。这里是我的家,永远不会有尘世的打扰,更不会有人心险恶,扎根在这里的人可以尽情生长,这是个天堂一样的地方,如果有人想要从我们手中夺走或者伤害这个天堂,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他们也都有类似的经历吗?”

尓豪问的是袁朗郭骑云他们,于曼丽微微点了下头,于是尓豪也默然,比起于曼丽的人生经历,他实在嫩了些,现在的他开始理解,袁朗他们那些人之所以明明身后背景强大却对青瓷号执念深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救回他们保护伞的理由所在。而于曼丽,青瓷号就是她的全部,可即便如此不久之前她也不得不亲自炸毁相伴九年的峨山舰,尓豪相信,如她所言,有人会为这牺牲付出代价。

“士官,你是为梦想而来的,或许有些迟了,但你仍要问一问自己,做好为梦想付出一切的准备了吗?”

为梦想,付出一切。

包括生死之名的欺骗!

暂管青瓷号通讯的陆尓豪是指挥部以外唯一清楚每一条联邦通告和军部传令的人,他听到孔立夫和明楼谈判的声音,一股悲戚之情扰动了心弦——青瓷号的船员们选择和青瓷号一起从世界上消失,害苦了还留在世上牵挂他们的人,在他们看来,隔着时空尚能再见,生死却如何可逆? 

“长官,对不起,我最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心烦意乱,但是没有影响工作不是吗?”

“谢谢您体谅。”

“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长官,我听着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关心孔先生是怎么对你的?”

“因为舰长和明先生?”

“你倒是一点就通。”

“我们……他们……”

士官的脸又开始泛红,于曼丽摇摇头,陆尓豪真是个孩子,“是你想的那样就好了,可惜故事不是那样收梢的。我能登上青瓷号纯属运气。九年前的同一天还有和我同样命运的人,明楼和舰长说,我们之间他只能选一个。士官,你能理解吗,你选择一个人活同时意味着另一个要死?他们都有活的机会只是因为你选择了所以把一个人百分之五十的机会降到零?”

“为什么?舰长不会答应的,难道没有两个都救下的机会?”

“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你问孔先生去,议会只给了一个名额,而明楼——舰长十八岁的时候,明楼就在逼着他在战场之外做这样的选择!你不能理解吧?明楼永远不会像孔先生溺爱你一样去溺爱舰长。士官,别露出那种自卑的表情,不是说你不如舰长,是孔先生把你保护的太好。你能被选中在舰桥工作,也是因为你的世界像水晶一样清澈透明。”

“……长官,你恨联邦吗?”

在联邦对舰长做了那样的事之后。

“是的。或许我不该用自己的心思去度量他,但我总觉得,此刻的他就像当年的我一样,一个人在雪山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死亡。”

被至爱之人出卖,被誓死效忠的对象定义为反叛,被囚禁在异族的星球上远离他为之生存的战场,一眼望去,整个宇宙中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那境况尓豪只描摹了个轮廓就不敢再往下想,他受不了那种惊痛恐惧。

“他会等我们二十年吗?”

“这么快就去同情别人,不想想孔先生会等你二十年吗?”

“长官,对世界,我们可都是死人啊!”

“你总算开窍了。”

二十年。

为了营救绿林星上的那个人,青瓷指挥部提出十几种方案最终拍板的那个保守估计需要耗时银河标准历二十年。

当然,宇宙中没有绝对时间,要度过二十年的是青瓷号以外的世界,在青瓷号上,这个数字将被去掉一个零。

所谓“青瓷号陨落”以前,袁朗那个疯狂的头脑已经决定他们要从世人的眼中消失,除了信风号他们不送出青瓷舰队的一草一木尤其是人,他们不想挑战号称“连死人都能开口说话”的军部直属特工局的讯问,此外他们还要在船员中营造青瓷号仍在执行军部命令的假象,毕竟明诚不在,没有人能使用纯血舰长的双重权限监察整艘战舰,任何人心浮动都有可能使他们暴露,到时万劫不复的就不止是明诚了。而这大骗局之所以可行,居然仰仗的是船员们矢志不渝的绝对服从上级的信念,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哪里能想到指挥部已经大胆到企图绕过军部擅自行动。

袁朗提出瞒天过海的空城计也没能摘掉吴哲扣给他、众人都深以为然的那顶名为“烂人”的帽子,他只是动动嘴皮子说要做什么,具体方案和实际执行的活儿都一股脑推给了别人。

怎么欺骗联邦相信一场根本不存在的爆炸,这是吴哲要解决的技术问题,实际上这问题并不困难,青瓷号就在大角星附近,这颗橙色巨星有两倍太阳质量,它表面的一次电磁风暴足够让青瓷号从联邦的雷达上消失,只是问题不能简单地想到这儿,曲率飞行难以控制航程,但方向却可以设定,吴哲始终觉得青瓷号本次航行的目的地是明诚慎重选择过的,任何稍微了解明诚的人都很难想象危亡之际他会随便选择一个逃逸目的地,那么,到底为什么选择牧夫座呢?因为它平凡无奇?

对着星图发了好一会儿呆吴哲兴奋地跳了起来,无法预测的局面下什么都不说就是最好的阐释,明诚不是故作神秘,因为他知道指挥部有一个吴哲,他留下了吴哲一定能发现的线索!

沿着青瓷号现在的方向再向前,那不就是吴哲的故乡天鹅座吗!

天鹅座,天鹅座X-1!

那才是明诚要他们去的地方!

吴哲抑制不住兴奋,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富饶天鹅座唯一的极荒之地如此可爱,天鹅座X-1,黑洞与超巨星构成的著名双星系统,在它持续不断的强力X射线照射下周围星域是生命的禁区,但对此时的青瓷号来说,它是天堂!

吴哲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幸亏他悟通航向里的秘密,否则青瓷号能源恢复后他们想当然的再次进入曲率速度后果绝对不堪设想,青瓷号以往曲率飞行第一次是出发地的空间就高度混乱,第二次是情况紧急,所以他们始终没有考虑后方被压平的空间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混乱无序,这片区域哪怕在最低层级的雷达上都会像湖面上的漩涡一样显眼。为了避免青瓷号这艘“消失”了的战舰自己撞到联邦的枪口上去,他们要么平息弯曲空间被压平后的混乱,要么找到黑洞附近这样时空本就无序弯曲的地方混迹其中,前者要求的技术水平青瓷号达不到,想再做一次曲率飞行,他们必须前往最近的天鹅座X-1。

可是时间呢?吴哲算了一下,天鹅座X-1附近时间比银河标准历慢得多,完成他的计划对他们来说只要短短两年,但对身处标准历中的人们差不多是二十年,这速度还不如修好飞船以近光速花费大约六年返回大熊星座。

滑稽的是,吴哲在指挥部会议上提到这件事时战争爆发的消息恰好传达,众人脸色难看,根据战争法,联邦任何航天器有权击落空间中不表明身份的飞行物。而青瓷号的现状是舰长不在战舰实力削弱大半,送走信风、李代桃僵炸毁峨山和火翼更是雪上加霜,他们不确定为了对付掌握在明楼手中的那些有机体联邦会不会研发针对针对匿迹有机体的甄别技术,如果议案通过,以林派水平一年之内就会有所突破。

风险逼停了时间,一停就是二十年。

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二十年。

“这是人类战胜时间的一种形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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