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金荷志·梦里花落篇·章二

谢谢你们记得我~随机掉落,下次更又遥遥无期~

二  岁暮启灵

春去冬来又一年,明楼被问及年龄的时候已经知道伸出三根手指,他的眼睛不再蓝的明显,蒙上一层灰,像这冬日将晴未晴的天空。

雍州靠南,芳山守着海,倏忽雪来,细密绵软,沁凉的水的叹息使青林白首,山峦缟素。

明锐东披一件玄色大氅,面若冠玉,白雪落在黑发上,分明而清冷,可他的行止又绝不是不染凡尘之流,事实上,号称浊世佳公子的明家二爷正蹲在一块水牛大的石头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专注的看着不远处正接近结了冰的溪流的他的小儿子。

明楼穿戴着虎头帽虎头鞋,怀里抱着一个人头大的雪球,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可能会被姐姐狠狠教训的事。他第一次见冰,薄薄的一层,犹能看见流水在其下蜿蜒汨汨。

冰凉的溪流仿佛溢出堤岸,挤出了时空的喧嚣,徒留无言的水声,只有明楼才知道,沉眠在他血脉里的一些东西在极细微爆裂的开端之后不可抑制的澎湃起来,薄冰之下,流水似要把他卷走,他有些害怕,又莫名兴奋,若晚个十年八年他也许一笑置之,可眼下他太小了,他还不明白那悸动的根源,他不理解他聆听到的是遥远大洋深处的召唤。

他还是个孩子,他的行动尚不被理智左右,他依从本能接近溪边,他一脚踏上了冰面——扑通——那薄薄的寒冷,可是脆弱的连只兔子都经不动。

扑通——又是一声,是明锐东笑的从石头上跌了下来,一边笑一边拍了身上的雪一边往溪边走,他一脚踏进水里,把看着雪球在溪水中融化不知所措的儿子抱起来,泥水花了一张白净小脸儿,木呆的表情让明二爷不加克制的笑声震落了枝头两三雪片。

“爸爸!”

明锐东一进门就听见了这不怎么愉快的呼唤,他眨眨眼,明镜生气又不好发作的模样和明楼的呆一样好笑。

“爸爸是牧师,哪怕剩一口气都救得回来,楼儿这不过是探索世界的一小步,能有什么事?你这样宝贝楼儿,也保不齐他长大了不听你的话到处闯祸啊……”

明锐东其实不太理解女儿对弟弟的偏执劲儿,在他看来简直是娇惯是溺爱,晌午里明楼喊一声热明镜就恨不得让太阳早下山,这会儿泡泡冷水又急了。他犯着愁,要怎么让女儿明白明家养孩子自来是放养的?明二爷倒是忘了,他自己无法无天可都得是明毓东不在的时候,明家家风放任自流不假,可长兄如父做弟弟的都怕哥哥姐姐更是铁板钉钉,小时候被谁疼的最多,长大见了谁就最老鼠见猫似的。

道是生活是寻常,明锐东做梦都没想到,他所有手段在唯一儿子身上突然失了效,牧师的天赋灵力加诸在明楼身上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起作用,午后抱回来时就打着瞌睡的小男孩渐渐阖上灰蓝的眼,到了傍晚,明氏当代扫塔人的失策就在明楼的昏睡不醒里成了真。

明锐东冷着脸,明镜也吓坏了,他们父亲不是自夸,真是哪怕只有一口气都救得回来,明楼不过是着了凉,这病怎么会愈演愈烈雍州第一天才牧师都束手无策?!

他……

明镜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怖,这个家,承受不起再失去任何一人,而她弟弟……

不,明镜不敢再想,她迫使自己相信父亲会有办法的,明楼是这个家里最小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太可怜了……

翌日明毓东的到来仿佛是天空乍亮没来得及高兴又陷入更深的黑暗,他的造诣不在牧师之道,早年游历九州比明锐东见闻更广博,接了消息赶来的路上心里已有了算计,可实地看了明楼的情况严重程度又另当别论。

“锐东,你所有办法都试过了?”

明毓东是雍州明氏长房长子,他在这里,长兄的威严就挤压在白塔内的每一处,他和明锐东容貌肖似,身材比弟弟更高大,弄清事情始末明锐东又一声不吭不回答他的问题,明毓东一张俊脸冷得能刮下二两霜,坚硬云石的塔身似要被凝如实质的怒气撑爆了。

“你跟我到书房去。”想起还有一群孩子,明毓东回头又吩咐,“阿堂,你在这里照顾弟弟妹妹。”

自己父亲动怒,明堂这个长孙也不敢多一句嘴,等他们两兄弟消失在沿着楼梯的某扇房门后面,明堂耳边传来一声问,“大哥,大伯他说过什么吗?”

似乎除了小呆瓜明楼,明家的孩子比方说明堂明镜都有一样共通点,那就是灵慧,虽说明毓东盛怒,但他们兄妹两个却悄悄放了心,要是大伯连脾气都没了事情才是真的糟,现在明毓东有闲心亲自收拾弟弟,那起码明楼这儿就没有性命之虞。

明堂摇摇头,“没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明堂又补充道,“不过我看他好像还憋着一股得意……”

“得意?!”

明镜是真糊涂了,她只觉得明楼出了事父亲和大伯不单纯是着急,两个人都有点怪,可怪在哪里她说不上,经明堂这么一点拨,好像黑暗中灵光一闪而过却没抓到。

明家人还有一样共通点,心大。

明楼两天水米不进下巴都尖削得显形了,就算醒过来也没力气闹腾,他哥哥姐姐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丢下小弟蹑手蹑脚沿着父亲们的脚步上了楼梯……

白塔内设长生祠,强烈的灵力场排斥着外来力量,饶是明氏既富且贵,外域文明蔓延九州,整座芳山也都不通电气,日暮时分掌灯,入夜里烛火摇曳,被夸张了的轮廓和摇摆的影像,便是芳山白塔经年如一日的晚景。

明锐东书房里,木质的书架内外两层直通屋顶,密密匝匝的藏书压弯了横板,幽幽烛火下,像是谁顺手划下的粼粼波浪。空气中有淡淡的尘味,小时候被长兄的暴政练得狠了,长大自己成了家明锐东真的是懒怠再看书,可奇怪的是,明毓东也不再管束他荒于学业,也许长大成人的明锐东已对得起长生祠里列祖列宗的英灵,明毓东的担子,可以放一放了。

明锐东就在这尘味里凝望烛火,不看明毓东一眼,静默险些使门外偷听的孩子们以为他们在家里布下结界。

“大哥……”

还是明锐东先开口,儿子是他的,终是他先沉不住气,不料明毓东摆摆手不叫他说下去。

“事情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

“我以为会是镜儿……”已为人父的明锐东也早不是事事都听大哥的。

“为什么是镜儿?”明毓东反问了一句,“因为她比较不像雪尘?”

明锐东没接大哥的气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楼儿能挺过来,我想送他去瀛洲。”

听见明锐东这么说,门外两个孩子心里都是一咯噔,什么叫“挺过来”?瀛洲又是哪里?为什么要送明楼去?!

明堂比明镜多几年阅历,可他一时也想不起这极耳熟的瀛洲是什么地方,只是隐约觉得,这一切八成和他那位音讯全无的婶母有关。

“你敢!”明毓东的呵斥毫不留情,“明楼是我明氏子孙,明家的祖先选中了他,他成年之前绝对不能离开九州,甚至不能离开雍州!”

……明堂明镜瞪大了眼,九州牧师机缘天赐,牧师子孙都能凭借血脉借调祖先灵力,但像雍州明氏这样由一人身兼继承人和扫塔人的例子却不多见,“继承人”是牧师族群心照不宣的说法,是各家长生祠选中的继承全部灵力的后人,谁也不知道冥冥中那股力量挑选唯一继承人的标准是什么,与之相对,扫塔人却是一个牧师家族对外的权威,是一座白塔世俗权力的代表,明毓东说“明家的祖先选中了他”,换句话说,明氏白塔下一代继承人已然出现,可明楼才多大?!

明锐东启灵受命时少年十五已是不世天才,怎么现在又跑出个刚会走路的继承人?!

那也正是明锐东兄弟此刻真正面临的难题。

明堂和明镜不知道,他们兄弟却清楚,牧师世家不是没有更年幼的“天才”,而是他们都没有在启灵的试炼中活下来。密辛之所以不被记载和宣扬,究其根源还是九州牧师源出幽冥惹人非议。这些伴随死亡的事件牧师之间自己都不提起,外人更无从察觉,明镜明堂在父辈眼中显然还不到知道这些的年纪,何况谁也说不清有多少天资卓绝的孩子因为鬼神的力量与阳世相克,过不了那一关早早夭折。

明锐东在他用尽办法治不好明楼的时候就知道这天大的幸与不幸都落在了儿子身上,夫为天命,人力早已不能相抗,不是他和明毓东心大,实在是无能为力。

再者,明楼是海人。

明毓东叹了口气,这件事他和明锐东都清楚却连彼此都不会说出口——严格来说,明镜明楼,除却世俗的血缘只有明楼才是雪尘夫人的儿子,他异色的眼睛里有海人的灵魂。

海人,无视种族界限可能成为世上的任何职业,西方的血族与魔法师,东方的剑修与道士,乃至游方的僧人与召唤师,可他们确凿无疑是一类名为“海人”的族群,海人的孩子幼年与常人无异,随年岁增长却会因为种种契机走向分化,他们中的一部分远走天涯,足迹遍布大陆与海洋留下种种传说,而另一部分海人则驻守在他们藏于大洋腹地的故土瀛洲,捍卫着他们一切力量的源泉——他们的君主,世人谓之海皇,海神君。

海族歌谣,主君生碧落青,主君安四海平,主君明瀛洲兴,主君罔世无常,主君薨海人绝。

海人的君主被神化,若非如此,至少明锐东明毓东都不相信瀛洲一朝传承至今,铁桶江山从无动摇。

海皇,是海人的信仰。

也是明锐东过去看不穿的未来。

“大哥,楼儿和镜儿都这么大了,我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反对我和雪尘在一起。”

明毓东冷哼一声,“终于肯承认了?”

“是,锐东从前年少气盛,让大哥费心了。不过你都让我和雪尘结了亲,如今楼儿的事,你也听我的吧。”

明锐东笑嘻嘻的,依稀少年模样,长兄如父,没有犟得过儿女的父母。

从前?现在?这一次明毓东没理他,“我不许楼儿离开九州,更不要提去瀛洲!如果你当初留下雪尘,他现在去哪儿我都不管,但你输给了海人的信仰。比起你,比起明镜明楼,雪尘最看重的还是海皇还是瀛洲,她如此,便是海人如此,我不会让我们芳山白塔下一代继承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海人,他是九州子孙,是雍州明氏的后裔,绝不能把他交给海人,天塌下来,你这个做父亲的给我顶着!”

明毓东在明锐东面前自来说一不二,可明锐东也有他的打算,顶着大哥的怒火继续道:“雪尘是瀛洲十二卿,在雍州耽搁再久最终也还是要回到本族去,我守着雍州她守着瀛洲都是一样,明楼——”

“你闭嘴!”成排烛火猛地一滞,明毓东下了最后通牒,“明楼必须留在九州,这是我的决定。”

明锐东不再争。

一个牧师家族不会同时出现两位继承人,明楼即便启灵受命,明锐东有生之年他的灵力也将被牢牢封印,这一点本来没什么,可时局动荡九州不太平,明锐东太爱这个儿子才舍不得他受一点威胁,纵然眼前启灵试炼这一关过了,留明楼在九州,明锐东对未来也是一片茫然。

何况……

“瀛洲十二卿……”明毓东望着弟弟,“继承了这样高贵的血统,你不送楼儿去,海人迟早也会找上门。你记着,楼儿是我明家的子孙,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把他看好!”

门外偷听的孩子们早不知愣了多久。

明堂愣的是婶母的真实身份,他终于想起了瀛洲是什么地方,瀛洲十二卿是什么人。九州帝制新近崩解,海人的王朝却自古流传从无断绝,海皇位同九州天子,瀛洲十二卿即是海人的贵族相当于各州藩王,十二卿中的上三卿便是公侯,以九州西疆再加北朔方南越地和孤悬大陆之外海人王朝的微妙关系,怪不得叔父一心只想赶快把明楼送出是非之地送到清净的多的海外瀛洲。

明镜愣的是另一回事,瀛洲十二卿,这就是他们母亲离开的理由?!瀛洲,海皇,在她心里他们比家人更重要?!

想到昏睡不起前途难料的弟弟,明镜眼眶发热,事实摆在眼前,原来月夜的笛声不过一厢情愿,真如世人常言,冷情冷性,海人异族。

明镜六七岁的时候就领略到了什么叫灰心。

明堂拉了拉她的衣袖,该走了,书房里面的对话已近尾声,被明毓东撞见,他们两个谁也讨不了好去。

明楼在第三天早上醒来,灰蓝色的眼睛变成了一片漆黑。

“大姐,饿。”


评论(10)

热度(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