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金荷志·梦里花落篇·章五

五  缘聚粼塘

“是春儿吗?”

“四奶奶,是我,这是明家的哥哥,明楼。”

说话间到了床前,萍四姨奶奶盖着一幅秋香绫子被,虽说病中,面容却不十分显老,皮肤泛着微微的蜡质的光泽。

她很漂亮,明楼想,汪芙蕖完全不像她。

萍四姨奶奶笑得虚弱,“可惜没有好东西给你们吃。”

曼春嘻嘻一笑爬上床坐在她身边,“我能稀罕什么好东西?汪家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经过我的眼?”

萍四姨奶奶宠溺的摸摸曼春的头,又对站在一边的明楼说,“明家的少爷,不嫌弃你也过来坐啊。”

于是明楼坐在她另一边。

萍四姨奶奶说话尚能成句,只是虚弱的厉害,语速也极慢,她说,“金童玉女,有你们陪着,我升天也是佛爷的仪仗了。”

明楼心里一紧,“四奶奶,你不等三叔回来?”

这一天正是汪芙蕖陪周季妍回门的日子。

“芙蕖不用我担心,倒是你,春儿。”

“怎么了,四奶奶?”曼春仍是娇儿不知愁。

“明家的家风远近闻名,小少爷在这儿听着就听着,你们两个把我说的话记在心里,不要同别人讲。春儿,不管汪家将来多么富贵,多么权势,你都一定要离开汪家。明家的少爷,你要是喜欢曼春妹妹,到时一定帮她离开汪家。”

“为什么?”金娇玉贵的汪大小姐不能理解,明楼听懂了一点儿也不是完全明白。

“春儿知道四奶奶在汪家就只喜欢你和三叔对不对?四奶奶劝不了你三叔,但是你一定要听话,好不好?”

“可是离开汪家,我去哪儿呢?”

“四奶奶就是汪家一个多余的姨太太,看不了那么远,也等不到春儿长大。现在你还走不了,可你要记着四奶奶的话,等长大了就离开,我们春儿这么聪明这么漂亮,到哪里都会很好的。”

曼春把头靠在萍四姨奶奶怀里,小手却拉着明楼不松开,她有些迷糊,如果看不见明楼,她就要睡着了。她望着明楼漆黑明亮的眼睛,四奶奶的话在脑海里回响。

地下的香炉里升着袅袅的青烟。

“春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

孩童的哭声打断了萍四姨奶奶的话,曼春从她怀里起来,明楼已经先她一步下地。

哭声是从西屋传出来的,萍四姨奶奶问,“你们两个见到阿桂了吗?”

“没啊,院子里没人。”

“是阿桂的孩子睡醒了,你们两个去看看吧,不要叫他摔着了。”

西屋。

从明楼望向西屋垂帘时眼前就开始一阵阵发黑,他以为是起得猛了,扶着曼春咬牙坚持过去,可越靠近那间屋子,眩晕就越发明显,耳朵里也开始有嗡鸣——

“师哥!”

曼春拉住了他。

明楼说不出话,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只能用眼神询问。

“别去,那屋子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咱们去叫锐叔!”

明楼想了想刚要开口又咬紧牙关,片刻功夫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马上要吐了。

曼春见他脸色煞白搀着他后退几步,离西屋远了明楼的呼吸才通畅,“曼春,”明楼强撑着说道,“你去叫人,叫我爸爸来,我去西屋看看——”

“师哥,你别去……”

小魔王眼里又涌上了泪花,她的直觉价值千金,可今天这直觉太不好了,她总觉得那屋子里有什么东西等着要吞噬她和明楼,她害怕。

“好曼春,你快去,这儿还有四奶奶呢……”

明楼推了一把才把曼春送出房门,比起身体强烈的不适,他更好奇西屋里有什么,他还惦记着那屋里有个孩子,如果真有什么不对,现在除了他没谁能帮忙了……

他艰难地迈开步子,西屋的垂帘越来越近,他能看见水晶珠折射的光了,他踉跄向前抓了一把冰凉的珠串稳住重心,屋内的陈设赫然在目,松开紧绷就要断裂的珠串,明楼终于踏进了西屋——

极简单干净的屋子,临窗一张小床,灿烂的阳光洒在素色襁褓上,明楼想笑,哭的这样厉害,是被阳光晃了眼了吗?明楼的头昏昏沉沉的,他意识不到能被阳光直射进来,在阴森森的汪家大宅是多么不同寻常。

“宝宝不哭了……”

明楼喃喃道,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声音,头太沉了,眼睛也花,像是在一个无比疲惫的梦境里出不去。

哭声渐渐小了,明楼恍惚看见襁褓里的孩子看了他一眼。

……

明楼再醒过来场景熟悉,是汪曼春的绣房,他认得四角床柱上精致的龙船牙雕。

“大姐?”

明楼还不知自己是因为这声自然而然的呼唤而逃过了一顿打。

他看见明镜背过身去抹眼泪,肩膀绷的笔直想是还没消气,“我去叫爸爸。”

明楼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师哥?”明镜刚出去曼春就从门口溜进来,这是她的家她的房间,她当然可以大大方方爬上她的床抱着明楼——抽噎起来。

“怎么了?”明楼满心茫然,不过曼春的眼泪还是很有杀伤力,唬得他顾不上自己先安慰汪大小姐。

“役灵……锐叔发了好大的火……我从没见锐叔那么生气……”

“好曼春,不哭,到底是怎么回事?”

“役灵啊,专吸小孩子魂魄的鬼怪,锐叔晚到一会儿你和阿桂的孩子就都没救啦……”

“哪儿来的役灵?”

役灵役灵,无人驱役便没有役灵。

“不知道,”曼春擦擦眼泪,“毓伯和明堂哥也赶来了,锐叔他们还在查呢。”

明楼听出不对味儿来,“曼春,我睡多久了?!”

“两天了。”

“四奶奶呢?”

“弥留,锐叔他们现在都在那边。”

“你不去?”

“我是预言师,死灵会污我的灵觉,不然那天我不会判断失误……”

小姑娘莺声呖呖,青春活力如屠苏风暖,明楼忽然觉得很累,“曼春,我困。”

曼春嗖地跳下床,“师哥你放心睡吧,我去门口守着,等镜姐回来我叫他们小声些……”

明楼点点头没力气答她,一躺下沾枕头便睡着了。

他又梦见了那天的事,他梦见一间洒满阳光的屋子,梦见襁褓里有个孩子看了他一眼,梦里他的心砰砰的跳着……

等醒了,要问问阿桂的孩子是怎么回事,明楼在梦里迷迷糊糊的想着,可睡醒又把这念头全然忘记。

明楼后来回忆起来,那几天过得闹哄哄的,汪家大宅风声鹤唳,居然在牧师家里发现役灵害人,便是没人伤亡可波及到芳山明氏的子孙也不是好开交,在这个节骨眼上萍四姨奶奶溘然长逝,于是明氏的暴怒、汪芙蕖的哀痛、各种人心的盘算汇在一起,也就是汪大小姐的绣房里还算清净。

汪曼春在汪宅的地位非同一般,她自己的院落就足够明家姐弟寓居,萍四姨奶奶发丧曼春去不得,明楼经役灵一事身体尚未复原,幸得如此,不然明镜带这两个孩子不定怎么劳心劳力。

过了萍四姨奶奶头七,明家人该走了,明楼先还担心被宠坏了的曼春会不依,没想到明锐东说了要走的事之后小姑娘淡定的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让明楼有些失落。

“楼儿,你跟我来。”启程前一天晚上,明楼被父亲叫去汪家一处偏厅,到了地方一看,汪芙蕖周季妍都在,他们还穿着孝,惨淡灯影下气氛肃穆。

明楼在明锐东下一句话里解开了旧的困惑又萌生一堆新的——

“你七岁了,我不打算再自己教你,你在这儿和汪家的兄弟姐妹们一起上学吧。至于牧师的启蒙,芙蕖会亲自带你和曼春。”

“为什么?”

“我以为你很乐意和曼春妹妹在一起啊。”

“不是,我遇见曼春之前你们就决定了!”

“被你看出来了?也不是太笨……”

“爸爸!”

“先拜师吧,三叔三婶还等着,剩下的我们回去说。”

明楼跟曼春学的淘气了不少,不过长辈跟前仍是听话,行了拜师大礼汪芙蕖和周季妍也没多说什么,他要在他们家长住了,有什么也不急于一时,最后的夜晚,还是留给即将分别的父子。

汪宅阴森,却有最好的月亮。明锐东牵着明楼在汪家的花园闲逛,直到明楼初见曼春的地方。借着月色皎皎,明锐东看见残花已经落尽,捏了个小桃塞进儿子嘴里,明楼咬着,口腔里蔓延开来的酸涩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波涛。

“北方局势紧张,虽尚未波及雍州,但沪都的大人们不愿事发时被动,州牧修书使我等先行前往边疆以安军心。我本想带你一起去,是你大伯提醒我,你和姐姐都不是小孩子了,整天守在父亲身边难有出息,后来我们商量,把你交给汪三叔,把姐姐送到大伯家,你姐姐脾气像大伯,刚烈有余沉静不足,受大伯母熏陶熏陶也好。我舍不得你和姐姐,尤其是你,小时候是姐姐照顾你,你长大了就要照顾姐姐,给她清净安稳的生活。从今后,你在汪家,在粼塘,会经历和芳山不一样的事情,你要从中多了解这个世界,将来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才能守护姐姐。”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曼春都早就知道了。”

明锐东捏捏明楼的鼻子,“你和曼春能一样吗?几乎从她一出生整个汪家整个粼塘就围着她转,你小时候被众星拱月过么?曼春从小就这么过来的,脾气才大了些,你以后要多让着她。”

明楼觉得脸皮儿微微发热,不知月亮地下有没有被父亲发现。

“之所以没有及时告诉你,是我也始终下不定决心,虽然决定早就有了。役灵那件事你表现的很好,很聪明,很勇敢,很有担当,我可能真是杞人忧天了,离开我离开姐姐,你反而成长的更好。”

既然明锐东提起,明楼顺势追问,“役灵那件事查清了吗?”

明锐东摇头,“萍姨将死之人阴气太重把役灵的气息遮过去了,但能送役灵进来,主谋自然不是那么好追查,我和你大伯怀疑的人半点破绽都没有,除了不了了之也没有结案的办法了。”

“真的不了了之?”明楼不信。

明锐东看了儿子一眼,“你是开窍了么?”

和明锐东贫下去话题谁知道转去哪里,明楼从小知道这一点所以抱定主意就不再吭声。

明锐东讨个没趣儿继续道:“现在找到证据也动不了那几个可疑之人。”

明楼点头,“现在”处置不得,还有以后,徐以图之便是明锐东的计划——他知道不是明毓东,大伯作主的话证据确凿之时就是主谋魂归黄泉之日。

“曼春和三叔母子……”明楼始终不解一度被汪家排挤迫害的汪芙蕖母子怎的那般善待曼春,她可是汪宜兰的女儿,汪家大宅最受宠的大小姐。

明锐东没有直接回答他,“你想知道的事要等你自己去发现,这是汪家大宅的生存之道。还有,曼春修牧师道为的是克制死灵对她灵觉的影响,意思到了就足矣,你不可用她的标准要求自己,你牧师身份已定,将来要继承芳山白塔,学业不苛可荒废。”

“是,父亲,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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