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金荷志·梦里花落篇·章十二

十二  夜雪初至


回粼塘前阿诚换下了明楼给他买的洋装,折得整整齐齐捏着边角抱在怀里,磨磨蹭蹭从更衣室出来不想面对这一刻的尴尬,即使明楼再三解释衣服是他的就是他的,只因为明楼是客中的少爷在汪家要比旁人多留心自己的举动——明楼还是这样,想什么并不避讳隐瞒而且会用更漂亮的手段去和阿诚表达,哪怕细想想这是一种使人伤心的温柔。


明楼从小到大只有人伺候他没有他伺候人,这会儿能帮阿诚拎着装了新衣服和几件小玩意儿的袋子已属不易,一手拎包一手牵着阿诚倒也满当。阿诚看看天色,心里明白等不到夕阳满天他们就得启程,冬季的天总是黑的太快,那夕阳,不过挣扎一刻就会被暗夜淹没。


就是这样所余不多的时间里,明楼还是带阿诚去了沪都洋人的租界,车夫都得要他指点着才能找到那家不小却绝对难找的铺子。


阿诚在看见那间铺子的时候心上的阴翳被好奇拂了开去,奇怪的很,红日西沉这家店的伙计才刚挂起灯笼一副刚开始营业的样子,明楼和阿诚等了一会儿,阿诚发现更奇怪的是伙计们挂好灯笼就散了,门窗依旧关的死死,里面像是被不透光的东西遮住了,黑洞洞一点内情都透不出来。


“别怕。”


阿诚想说我不怕,可他还没说出口就着急追赶明楼的脚步,那样奇怪的地方让他去他未必害怕,明楼要去他却会担心明楼。


明楼早看见了西沉的太阳,天色越暗他心里越发止不住的记挂曼春,曼春不舒服自己还出来逛了这一天,实在太不像话了,想到这儿他摸摸口袋里的小盒子,有些慌了的心才又安定下来。他抬手叩门,等了片刻里面没有应答直接推门进去,阿诚眼见着明楼高挑身影在迈进门槛的一瞬就被黑暗吞噬,他赶忙跟进去却跌进一处温暖的臂弯——


“别怕,这里很安全,眼睛慢慢适应。”


后一句却是不必要,周围的环境让阿诚觉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切笼罩在薄薄的灰雾中却又清晰可辨。他耳边是熟悉的明楼的声音,鼻腔里是好闻的明楼的气息,可明楼的臂弯却比印象中低矮,阿诚回头看时才发现这里门槛高出地面许多,整间铺子的格局越向下越深,从门口的离地面两尺到核心差不多是整个主体都在地下了。


一个巨大的坑。


巨大到外面不算小的店面相较起来只能用低矮形容。


明楼没放下阿诚,抱着他一路向下,阿诚贪恋明楼的怀抱更不会主动要求下来,何况不用自己走路也方便他看清这神奇的大坑。


大坑里确实是一家铺子,地面建筑不透光,地下更是黑暗,像一只海碗嵌在泥土里,四面光滑的弧形墙体倾斜向下,沿途台阶上不知用什么材料搭建着货架,货架上的东西怪模怪样不知都是做什么用的,一会儿摆放的稀稀拉拉一会儿又像倒垃圾般堆在一起,但阿诚保证,他绝对在里面看见了大街上不能再常见的糖人面人。


大坑的底部有一块方圆十丈的平地,萍四姨奶奶的屋子差不多就这么大很宽敞,可在这坑底他们只能靠边站——一座高大的夸张的柜台山一样立在面前,而明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柜台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就不肯靠近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倒是阿诚机灵,“哥哥,你看那里有块牌子,有字。”


“哪里?”


“那儿啊。”阿诚在明楼怀里扭着身子指出一个方向,明楼想了想把他放在地上,握着他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阿诚,上面写什么你照着写在我手上。”


这对阿诚不是难事,只是写着写着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哥哥看不见牌子上的字?可他走下来的时候明明步履稳健方向也完全不错啊。


阿诚犯着疑惑,牌子上的字他也俱已在明楼手心划完。


“明码标价不设找零,


钱柜不卖,


店不卖。”


明楼念罢站直身子朗声道,“那老板卖不卖?”


又过一会儿阿诚简直要以为这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的时候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近前响起——


“卖,怎么不卖?拿钱来!”


伴着不能更赖皮的公鸭嗓,黑漆漆的柜台后“飘”出个人影来,阿诚完全不明白这完全不透光也不透风的环境里这人穿着一直拖到地的黑斗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是为什么,斗篷竖的老高的领子里露出亮紫色的内衬,阿诚没顾上看这人的脸先盯着这衣领看了好几眼。


“要买什么?”怪老板强压着不耐烦。


“坤舆球。”明楼答道,阿诚则完全不知坤舆球是个什么玩意。


怪老板一听简直是形象工程都不做了,一脸烦躁从斗篷里抽出手来指着一侧货架尖声道,“那边堆的不是?要什么样的自己挑去。”


阿诚看到怪老板诡异的深紫色指甲又尖又长闪着绝不让人好受的寒光,心里刚要害怕又听明楼说:“我要的那里没有。”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什么条件一次性说清别耽误我看龙阳——你倒是说要什么样的?!”


“普通人能用的。”


“就是不用灵力催动的呗?稀罕货色,我这里没有那种用几次就报废的垃圾,一颗能管一辈子,就是这价钱——你是个准牧师吧,等你通灵之后这不用灵力的就是个鸡肋,我看你还是——”


“我就要那种。”明楼打断了怪老板的啰嗦,这公鸭嗓说起话来没完好像不知道他这样的怪人一点不适合走热情路线。


“喏,泡在水里就行。”怪老板在小山一样的杂货里翻找半天拿出一颗乌漆麻黑的荔枝大的珠子丢给明楼,阿诚看得出亲手接那脏兮兮的玩意儿实在惹得明楼不痛快,眉头都皱起来了。


明楼抽出帕子裹了那“坤舆球”放在兜里,“价?”


怪老板报出的价让明楼刚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想是贵的离谱,不过他点了下头刚要开口,公鸭嗓怪老板又抢了先——“且等等,你要是让我摸摸这孩子,我分文不取再送你点绝不含糊的小玩意儿怎么样?”


摸摸——自己?阿诚愣住了,他可不想被那怪老板摸,你看他那吓人的指甲,你看他那灰白的皮肤,你看他没有皱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年轻的耷拉着的眉梢眼角,你看他尖尖的耳朵和开口说话时露出的尖牙……


被那怪老板坏笑着靠近,阿诚下意识的往明楼身后躲,结果明楼非但不理还有意往后退——


“你这人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你快放开!你倒是放开我呀——”


阿诚没看清明楼动作,只觉眼前一花明楼左手就从怪老板胸前探了进去,好像攥住怪老板脖子上戴的什么东西勒得他直往下弯腰,这怪老板也是个人才,被明楼抓住扑腾的工夫居然还大着胆子真在阿诚身上摸了一把,代价则是明楼收紧手中细链勒得他呼吸困难。


明楼也不说话就这么钳制着怪老板,静默了好半天怪老板不再挣扎眼见两眼翻白才松了手,怪老板瘫在地上连番喘气,好容易缓过来才道:“你这人,真是——咳咳——真是……”


真是怎么样怪老板却不说了,阿诚越是好奇越想不明白明楼在干什么,只是怪老板瘫在地上时已被明楼挑开的斗篷敞口更大,黑丝绒下面露出一条金色细链,想必明楼刚才攥住的就是这条,链子下端的坠子大部还藏在斗篷里阿诚看不见,露出来仅有的金色边角形状十分规则。


可那坠子就是完全摆在阿诚面前他也认不得是什么的。


“我给你加十倍的价钱,公平交易,这是坤舆球的钱。”


阿诚看看明楼摊在自己面前的掌心一下就明白了,他抓起那枚银元跑到怪老板跟前放在地上又赶紧跑回来,基本的算术桂姨教过他,这枚银元绝对连刚才怪老板报价的一个零头都不到,更何况明楼还说这是加了十倍后的。


怪老板看那银元的表情让阿诚觉得好笑,哭丧着脸赖在地上明楼带着阿诚离开时都没起来过。


出了怪老板黑漆漆的铺子外面太阳已经落了,阿诚一出门就是一个踉跄被一块不甚平整的地砖绊了脚,幸亏明楼身手机敏一把抱住才没跌到,“慢点,看路。”


“哥哥,这么黑看不到路啊。”


“……罢了。”


明楼一直把阿诚抱到有明亮路灯的街上才放下来,阿诚回头,怪老板的店已经完全隐藏在夜幕中找不到了。


他还是没想明白刚才的事更读不出明楼眼底藏着的内容。


他们是坐汽车回家的,明楼惦记曼春,大小姐没他陪着不会有心情吃饭。


阿诚注意到明楼心思飘出很远,也安静乖觉一声不吭。车子快到汪宅明楼才回了神叫司机开到后门,就近先送阿诚回去。


站在小院门口阿诚抱着明楼的腰在他肋下蹭了蹭,“哥哥再见。”


“阿诚再见。”


明楼路上遇到曼春院里的仆人,说大小姐已经吃过饭了,要是遇到楼少爷叫直接到前厅去,二老爷回来了,大家都在那里。


明楼到了前厅,灯火辉煌站着的坐着的一屋子人,见他进来益加热闹,明楼跟几个长辈见了礼才落座,可并没有见到曼春。


“春儿不舒服,坐了一会儿已经回去了,你要找她去她院里找吧。”周季妍柔柔的说着却叫明楼红了脸,“师娘,二叔好不容易回来,我应该在这儿陪二叔说话。”


汪家的二老爷明楼口中的二叔,自然是汪氏兄弟最阴沉最多心计也最少爷脾气的汪竹修,他这人被西洋文化熏陶的忒过,几年前便志向“复兴岐山”,可人都说,明家的二爷是佳公子,汪家的二爷是惹人厌,白瞎了精明脑子至今一事无成还做着春秋大梦。明楼对此从不置一词,不是因为他是明二爷的儿子要避这个嫌,而是汪竹修的情况在世家常见的很,上有大哥掌家下有兄弟拖底,中间的可不就是随心所欲不知柴米贵?


“弟妹,明楼多坐会儿也无妨,正巧我也想和他聊,你学校里怎么样?”


“老师同学都好,功课也很有意思。”


“我听说岑州徐家的孩子和你打赌输了,都退学了?”


“是这样。”


“有些过了。”


“二叔教训的是。”


“我可不是教训你,我教训你,回头曼春就要教训我。我的意思是,徐家撂开不提也就罢了,若提起,你要为这事叫锐东回来么?”


“不必,这事我自己能解决,再不然还有明堂大哥。”


明楼敷衍着汪竹修,徐子昭若非明白人就不会因一封信自己走了,可明楼懒得解释内情,当着汪芙蕖的面只想全了他在兄弟面前的面子罢了,汪竹修也没再问下去,一家子人又聊了些彼此经历,不久周季妍的女仆送伞来,众人才发现外面落雪了。


“平安夜,是要下雪呐。”汪宜兰叹道。


明楼抓了时机向汪芙蕖道:“老师,我那住处冷僻,雪路又难走,老师若没有吩咐,我先回去?”


“去吧。”汪家人面前,汪芙蕖和明楼从来没有多余的话。


明楼走后不一时汪宜兰的夫人和周季妍都找借口离开了,汪竹修未娶也就没这过场,只剩汪家三兄弟的前厅安静下来,直到仆人回说,看方向楼少爷是去曼春小姐那里了。


“大哥,他两个也不小了,你打算怎么办?”问这话的也只有汪竹修了。


“他是老三的半子,问老三。”


“我听大哥的。曼春是汪家的女儿,芙蕖是汪家的后人。”


“那么……”汪宜兰啜了口热茶把下文也一并咽了,汪竹修支着下巴看外面黑糊糊的雪景,汪芙蕖盯着面前地板像是入了定,厅里安静好久,忽然烛花一爆,一滴蜡泪啪嗒落下摔了个粉碎,汪宜兰如梦初醒,道,“写信请锐东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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