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金荷志·暮雨河山篇】第一章

二篇·暮雨河山

夕雨

日暮骤惊雷
绯窗洇赤梅
霁初穹野澈
半虹半夕晖


 

第一章

  雍州广袤,回芳山的路不止一条,岔路口上通灵的魇兽止住前蹄等主人抉择,明楼抬头一望,心上便闪过了如云桃花。

  谁道物是人非。

  明楼提了提缰绳,噙风顺从的踏上他选的那条路。

  芳山的春天,是暖阳与芳菲,山路上噙风边走边偷眼去看纷飞的蝴蝶,大如团扇的,娇若落花的,一呼一吸都是空气里甜丝丝的香味儿。

  明楼眼中只有那座白塔,清净颜色,与世无争。

  门一推就开了。

  “大姐。”

  恍惚看见螺旋楼梯上月色的倩影,明楼伸出手却没抓住人。

  “明楼!”

  明楼从中天柱的爆炸里捡回一条命,可这不代表他全身而退,五脏六腑震成重伤,星夜兼程愈发加重伤势,明镜见他回来又喜又悲还没来得及教训,他先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伤势触目惊心,能留条命回来已是祖上积德,明镜守在床边默默流泪,阔别多日,明楼个子长高了不少却瘦得厉害,明楼从前就瘦,可她都能抱得动,未免太过?

  睡梦中的明楼面无血色,呼吸虽然微弱但总算平稳下来,明镜守了一会儿不得不离开,明家今非昔比,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做。

  海水轻轻拍打着芳山。

  四周黑漆漆的,是梦?在虚无的梦境里,明楼看见星星点点的银光浮现出来,蜿蜒不绝。

  路标?

  明楼沿着银色小路一直向前走去。

  他走了许久景色都不曾改变,依旧是黑暗中点点银光。

  “是谁?”

  没想到梦里居然可以发声。

  银光轻轻颤动,似是回应明楼的问话。

  “你是谁?”

  银光只是颤动,没有更多变化。

  明楼自来聪明,他猜是自己问错了问题。

  “你是什么?”

  终于有变化了,不过变化的不是银光,是明楼自己,让他惊讶的是明明不是自己的情绪,他心底却无端涌起了悲哀,如浩瀚大海,难以承受。

  明楼头晕目眩不由自主的落泪,好在这悲哀来去匆匆,片刻之后他得到了解脱。

  “你想说什么?”

  脚下银光升起不断向中心汇聚,它在明楼面前凝结成形状,明楼努力看清是什么,但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另有一种深蓝力量悄悄觉醒继而不受控制的横冲直撞,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一番后找到目标,明楼梦中最后看见的是惊天巨浪拍向了银光汇聚出的影子,那个影子明楼绝不会看错,因为那是——

  芳山白塔!

  巨浪面前渺若蜉蝣的白塔一触即碎,碎片被恣意洪流淹没冲散,滔天的深蓝浓郁近乎黑夜,一切又重新黑了下去……

  明楼醒来时自有明镜在身旁,想起身,身体却不听使唤,明镜拍拍他的肩膀也示意他不要动。

  他对上她的眼睛又避开,明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嘴巴像涂了胶,一个字也说不出。

  还是明镜先开口。

  “知道错了吗?”

  明楼点头。

  “伤养好之前你都别想出门了,这几天更要好好躺着。”

  明楼再点头。

  明镜不好说他答应了也是白答应,想溜不还是溜了?

  “你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过关了。”明镜板起脸,“你离家出走一趟,想查的都查到了,但有一件事你查不到,我要替父亲告诉你。”

  明镜来不及阻止明楼,他挣扎着坐起来,心有所感眼神中竟然透出了惶恐和抗拒。

  “父亲遗嘱,明氏子孙,三代不得与粼塘汪家结邻,结友,结亲。”

  明镜说的很慢,足够明楼听清每一个字,那轻轻的声音如有万钧,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砸在明楼心上,直至最后一字落地,明楼不仅褪尽了刚恢复的血色,脸色甚至更苍白了,他像一只现身阳世的水鬼,虚弱,无力,再度绝望。

  “父亲说,如果你不去查,永远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要永远若无其事,永远不能干预你和汪曼春的事,哪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要接受汪家的女儿做我弟媳。父亲心疼你,宁愿自己枉死也要成全你和汪曼春,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因为你冲动鲁莽以身犯险,因为你自我中心撇下家人,因为你空有满腹小聪明头脑中却没有韬略,你有没有遇到能驱役骨龙的死灵法师?那是父亲安排来为你收拾烂摊子的!明楼你说,中天柱的乱子是不是你惹出来的?”

  “是。”

  中天柱上猗州祚州精英死伤无数,明楼纵然诈死也只是保全自身保全明氏,焉知九州多年的暗涌会不会不为此浮出水面?明锐东自然没有先知之才预言此事,但他深知唯一的儿子一定会为自己寻仇,他更知道自己为什么死,想到明楼要搀和进那漩涡,风险难料,他不得不为自己死后整个明氏考虑。可怜明锐东临终尽力部署,捱回芳山已是油尽灯枯,心力交瘁不能尽述,何况他显然有更多顾虑,因而太多事没有交代给明楼明镜,明楼纵然知悉明锐东临终时全部情形,却也只是冰山一角不足以看穿时势。

  内忧外患,本就重伤的明楼又添心病,堂堂牧师居然一连数十日在病榻上缠绵不起。

  明楼再下地行走,已经是孟夏尾声了。

  芳山上桃李纷飞散尽,浓荫碧绿又是一番景象,明楼拄着杖沿溪流走了一段,鸟虫鸣唱唯独不闻人语,天地风光几个月来苦闷如他也不免稍稍松了口气。

  桃杏梢头子满枝。

  失了憧憬,未尝不可怀念,至于怀念愈甚痛苦愈甚,也只是明楼自作自受。

  他今天愿意怀念他的桃花,回想他们过去的种种。

  明楼忽然身上一震,藤萝薜荔,金菊寒霜——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然而……

  粼塘还是他明楼想去就去的地方么?

  现在的明大少爷连拐杖都离不了,去了又能做什么?

  明楼捂住眼睛慢慢蹲下身,他风发的义气,和桃花一样随水东流了。

  明镜不是看不出明楼颓迷,但她更知道他受了多大打击,忧虑日夜在心也无可奈何。

  虚度的光阴里,有人敲开了明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明楼,迎他的是春风十里。

  门外少年一身青布长衫,一双桃花眼,眼波清亮如水,年纪相仿个子看起来比明楼还高,微微一笑荠麦青青。

  “明楼,谁来了呀?”

  明镜出来时看见的就是两个人相对而立默然无语。

  “这位少爷是?”

  青衣少年略微躬了躬身算是致礼:“少爷不敢当,一介草民王天风。”

  “王少爷有何贵干?”

  王天风也不再和明镜争,目光转回明楼这边,“大少爷,身上还好?”

  “你是进屋说,还是这就走?”

  王天风干笑两声,“大少爷说话真风趣。”

  明楼侧侧身把他让进来,明镜不好说什么暂且由着明楼。

  “王某有求于人也就不和二位耍花招了,我是岑州人,幼年失怙被师父收养,我师父和我都是术士,后来师父死了我就四处流浪,经过雍州地面运气不好遇上死灵法师,被他的傀儡挠了一爪子,尸毒入体,要求贵府一把香灰救命。”

  王天风真痛快人,说着便挽起衣袖,胳膊上蜿蜒的紫线确系尸毒所致,看紫线密集的朝向,应该是伤在肩膀上了。

  尸毒致命然毒性缓慢,及时救治不会死人,只不过生死有别,尸毒经过——就是紫线蔓延的地方都会剧痛无比,王天风能忍着谈笑风生真不似常人了。明镜姑娘家心肠软,王天风有所求就要答应下来,这时明楼开口挡了一下:“死灵法师为什么要攻击你?”

  王天风一脸“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他不刻意笑着,眉梢眼角便露出几分剧痛折磨出的憔悴,他摇摇头:“我怎么知道?这些死灵法师不见容于世,走到哪儿都铺展开一堆尸傀儡当保镖,可能我离他本人还有好几里呢就碰进尸傀儡的警戒圈了。”

  “你只见到傀儡?见到几个?”

  “三个,先来一个又来两个,我被最后一个抓了一把。”

  “你是怎么逃脱的?”

  “我们术士有霹雳符,我把存货一起扔出去缓了他们一刻,这才有机会逃开。”

  “你对付不了尸傀儡?”

  “不是对付不了,我要是不打算对付第一个能逗留到后面两个赶来?不过一个还成,三个就应付不过来了,我哪儿知道那个死灵法师有多远,无冤无仇的我就走为上策了。”

  “谁叫你来芳山的?粼塘不是更近?”

  “更近?”王天风又笑了,“明少爷,我可没说自己是哪个方向来的,难不成你也碰到了?”

  明楼才不会被这么浅显的伎俩套话,“想要香灰容易,我明家多得是,但我要不给,不大不小对你也是个麻烦,我瞧你身上的毒瘢都发黑了,撑到粼塘恐怕不容易吧?或者你要硬抢?”

  “明少爷,我虽然是野路子的术士没有山门,但你也别想诓我,没有后裔开门擅闯牧师祠堂,我可不想被明家列祖列宗诅咒。”

  缠磨半天明楼终于松口,莫说明楼,这当口就是明镜都看出王天风溢于神色的腹诽,讨到香灰他又得寸进尺:“明少爷,劳烦你帮忙,伤口在肩膀下面,我够不着。”

  肩膀下的伤口是要脱衣服的,当着明镜不方便,明楼把人领到一间空屋,王天风拉下上衣,可怖伤口赫然在目,三道并排抓痕,最长的约有一尺,深可见骨,伤口周围的肌肉不同程度焦黑枯死,卖相着实够惨。

  明楼按王天风所说用清水调和香灰涂在伤口上,想了想又勉强自己动用牧师之力做了加持,王天风当然不会把便宜往外推,老老实实坐着任由明楼施为,明楼身体仍未复原,盏茶功夫头上开始冒汗,王天风的伤口得了救治,肌肤依然漆黑却褪去了枯败之相,只要香灰不断痊愈只是时间的问题。

  明楼心里有数,王天风不是寻常人。

  解尸毒的法子不少,最优方案就是牧师祠堂的香灰,天下神坛香案,唯有这把灰里是一个家族历代祖先的祝福,至阴至柔,更兼厚待子孙之纯善,可一把香灰能有多少力量?因而对尸毒香灰的疗效不是最强最快,胜在平正柔和不伤宿主。再深一点是内行才懂的,每一个死灵法师路数不同,傀儡上的尸毒更不统一,救治起来如果不加区分,害死人的就不是法师而是庸医了。世人闻尸毒色变,半是不知有区分,半是知道有区分却不知如何甄别,能以不变应万变的,只有香灰一途罢了。明楼知道这些是因为身兼汪明两家渊源家学,平日里又杂学旁收,王天风一个自述“野路子”的术士也知道就有点意思了。

  王天风不知道明楼心中计较,有脸笑着和明家姐弟说换药时再来叨扰,明楼板着脸不置可否,只好明镜叫他不必客气。

  送走王天风明楼乏极了回房休息,留下明镜有些期盼王天风下次造访,她注意到王天风偶尔无赖明楼都装没看见,以为自始至终没个好脸色的明楼其实不讨厌来路不明的王天风,以为年轻人多在一起明楼就可以不再那么阴郁,可这都是因为明镜爱弟心切才会错了意,如果明楼不是她唯一的弟弟,明镜就会看出纵然手无缚鸡之力情绪低迷,明楼的精神也早已恢复了。

  等着王天风再来的,不只明镜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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