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金荷志·暮雨河山篇】第二章

第二章  

  王天风果然无赖体质不负所望,隔两天又再来,仍是明楼帮着换药,如是再三,九天后伤势已大愈了。

  痊愈亦是别离,王天风再次谢过明氏姐弟,看样子以后不会来了。明镜琢磨着要不要留王天风吃饭,顺便撺掇弟弟不要那么端着,明楼却先开口了:

  “你接着要去哪儿?”

  “大少爷何有此问?”

  王天风斜眼看着明楼,可惜穿不透明楼若无其事一脸和煦:

  “你对明家没有恶意,我也不必对你有恶意,要是你日后继续萍踪浪迹,麻烦未必不会再有。”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天风指尖在茶桌上弹了一下,再抬头目光灼灼:“大少爷这是要招安我?”

  明楼端起茶盅,茗烟袅袅却是不答话。

  明镜只想拧一把弟弟仍略显苍白的脸。雍州一地,周、明、汪三大世家,周氏渊源最古,人丁旺而人才稀,明氏与之相仿,汪家不是古贵族出身,却是二百年来根基稳稳,三家之外另有次一等名门大族,何况雍州地理优越,内接大陆外接汪洋,广汇天下亦是群雄环伺,如今的明家,明毓东再富才华终非冥灵福泽所选,锐东一死,明家塌了半壁江山,明锐东身后纵有明楼继承,明楼又因血统深埋海族隐患,明锐东不欲拆散明楼曼春,一半是心疼儿子,另一半是恐怕百年后明楼一人独木难支,他熟知曼春脾性,有她支持明楼芳山一脉还能拖些时日不被蚕食,只要有明家子孙成长的时间,回天便不会乏术,但明楼穷根究底查出明锐东之死和汪家兄弟有莫大干系,断了与曼春的姻缘,此时既无强援,明家风雨欲来,明镜这些日子操心的,无非如此。明镜不知明楼是何时开始盘算王天风的,明楼七年不在她身边,再回来也只能暗叹不能再以小儿郎视之,明镜亦不知明楼如何盘算,弟弟不是一味颓废就是她莫大安慰,只不过明楼事事拿定主意就不吭声、大事小情不和人商量就有些欠收拾了。

  明镜心里千回百转的时候明楼在专心喝茶,王天风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谁也猜不出他想什么干脆不去猜。

  “大少爷,”明楼闻声放下杯子,王天风拱拱手,“仰仗赐教。”

  明楼松了口气,站起来对明镜说:“大姐,我和天风去山上逛逛,认认路。”明镜一把拉住等他瞪了一眼:“你们去哪儿我不管,但是不能背着我打什么主意!”

  明楼再三保证明镜才放行,他一路在前王天风尾随在后,走走停停真有点游山玩水的味道。

  到了一处溪畔凉亭,明楼先坐下,王天风望望头顶叶如蒲扇的葡萄架,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好不可爱——

  “你们富贵人家,真是会享受。”

  “你们贫苦人家,真是会惹祸。”

  “大少爷此话怎讲?”

  “没有真凭实据我不会乱说话,至于你,你没说假话,也没说真话,你是岑州人,但你不是四处流浪而是被四处追杀,岑州州祭篡权州牧,兵败被诛,你师父死的不冤。”

  “我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岑州祭是术士出身,修为到了极高深会影响神智,岑州祭造反,八成是因为疯了?你不愿和疯子为伍,也不愿岑州内讧黎民涂炭,故而悄悄走漏风声岑州牧先发制人灭了州祭一脉,岑州牧为了自己师出有名把你供出,岑州祭余党势必杀你岑州牧更不会包庇你,你倒是个英雄,可岑州再也容不下你了。”

  王天风叹了口气摊开手:“我看着像英雄?一介草民,混不到州祭身边。”

  明楼冷笑一声:“你可以自说自话,可是我不信。”

  王天风也不相让:“大少爷,是谁无赖?”

  既然王天风不见棺材不落泪,明楼想无非自己多费几句唇舌:“尸傀儡凶残却是没有灵智的东西,泛泛之辈以一敌三绝不有命回来,你从前的修为也绝不是我今天看到的不足挂齿。术士修为不能自毁,你身上仅有的一处抓伤偏偏正中你的巫脉,现在修为尽废,你是故意的。岑州祭前车之鉴,你不敢再以巫术为业,自废修为是你早就有的主意,遇上尸傀儡一石二鸟,断了巫脉也有了来我明家的借口,王小爷,你来雍州原本就是为了加入芳山吧?”

  王天风半晌没说话,算是默认,他在明楼对面坐下,“大少爷,多事之秋,用人之际,你何必咄咄?”

  “不是我咄咄,是明某人不白做踏脚石。”淙淙流水和着明楼的调子,历历分明。“我明家用人,你王小爷用伪装,各取所需,没有谁在谁的算计里。”

  两人一时无话,望着远处清风吹动柳浪。

  王天风服的,是明楼的心胸。

  解了心结王天风安心在白塔休养,和明楼几乎同时痊愈,他两个生龙活虎,明镜喜忧参半,这阵子她旁敲侧击也问不出明楼还有什么心思,王天风更是装傻充愣的高手,不等明镜再追问,王天风先搬出芳山,他秉性三分狂傲,平时不显眼日子久了就藏不住,名义上虽被明楼“招安”,可要他长住在明家他还真耐不住性子。前些时候问明白王天风才长明楼不到两岁,明镜姐姐脾气发作,临行备了一大堆东西给王天风带上,只是不知那些干菜杂粮之流,王天风炮制出来的是饭食还是毒药了。明楼送王天风下山,说是和王天风置办好住处再回来,时间不过一两日,明镜也就由他们去了。

  王天风的住处在沪都,是明家出租的民宅,原来的租户新买了房子不租了,空了一阵正好王天风搬进来,正房厢房共有十几间,一个人住足矣,王天风愿意再雇几个仆人也不嫌小。这房子明楼也是第一次来,平民小巷里鸡犬相闻,院子里几丛大芭蕉,青砖石的结构整洁幽静。

  “漏风漏雨吗?”明楼问,管房子的是明家远亲,答说年头虽久但一直修葺保养,仍是这一带的上等居所。

  屋子里家具齐全,明楼着人把明镜所赠的满笼满箱分类归置,转眼看见除了几件换洗衣服身无长物的王天风不由调侃:“王少爷可不要嫌寒酸。”

  “我说我是泥腿子,你怎么就不信呢?”

  明楼理他才怪。

  “我先前和你说,现在汪家和我们的关系彼此心照不宣,周家和他们是姻亲,这两家联合起来,世俗的产业不能节制。”

  “不能节制也不能丢弃,要我说,你把这些产业的大头转给你哥哥明堂,无论将来做什么,钱多总不是坏事。”

  “我也是这个意思,愁的是不知怎么和我大姐开口。”

  “你为什么非要和她开口?不给明堂,也可以给她嘛,给她找点事做,省得整天盯着你。”

  “什么叫给我大姐找点事做?!你怎么说话呢!”

  明楼嗓门高了可王天风根本不在乎,他分明在明楼眼里看到赞同,该做的明楼还是会去做。王天风偶尔不明白,难道家人之间就一定要毫无必要的牵制?如果明楼能放开手脚……王天风没再想下去。

  “家业交出去了,你要干什么?”

  “我?”

  明楼那笑容让王天风直觉不妙——

  “我回去上学啊,还没毕业呢。”

  王天风鼓起胸脯瞪大眼睛,他这是气的——真想骂人啊!

  明楼故意不看他冲着院子里扬声道:“东西厢房也收拾出来,还要住人呢!”

  “明楼!”

  王天风是真气着了,还以为明楼是什么浊世佳公子,没想到还不是黑心烂肺,亏自己还敬佩他一会儿!明楼早就想好了下一步,那句“漏风漏雨”也不是关心他王某人,自己先住进来,过不了几天明楼就要跟着搬进来,明镜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而自己要不是明楼主动说还不知要糊涂到什么时候,只看见明楼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运作,他的真正目的还是无人知晓。王天风气的,是明楼把自己当个笨蛋,而看起来自己似乎还真是个笨蛋!

  “王小爷,下午能不能替我去一趟粼塘?”

  “你说她?”

  “我没说。”

  是日,汪宅。

  “里面是园子,路弯道窄,这几口大缸要小心抬,千万别砸了!”汪宅的家仆吆喝着,他每年都要做这样的事可干活的人每年都在换,所以他不得每年照样儿吆喝几嗓子。

  孟夏已过,现在是仲夏六月了。

  六月荷花别样红。

  汪宅的三老爷生在六月,名字又是“芙蕖”两个字,故而年年三老爷生日汪家大摆荷花是定例,今年也不例外,从花房到汪宅,四十几个挑夫由十二位经验丰富的老人领着一路伺候十二口荷花大缸,缸里的荷花才出葶子,颤颤巍巍不好抬,好在眼前是最后一段路,放进花园子里摆好就能领工钱回去喝酒解乏了。

  混在挑夫队伍里的王天风偷空擦了把汗暗骂明楼可恶,骂完了明楼又骂自己,有眼无珠交友不慎,他王小爷腰都快断了好么!

  一进汪宅王天风就察觉到了那种阳光都晒不透的阴郁,明楼交代他的事简单,可他来都来了悄悄的东张西望,弄拙成巧和其他挑夫毫无二致。

  阴郁忽然淡了,就听前面领头的喊——

  “都停下,低头!靠到路边去!”

  王天风低着头眼睛却没闲着,钗环绫罗迤逦而来,来的是汪家女眷。不多时这群人走近了,几个丫头簇拥着一位红衣少女,王天风只看见一双欺霜赛雪的柔荑就几乎生硬的把头低死,谁敢看她?哪个心里有鬼的人敢看一位预言师?

  汪曼春领着丫头们走远了,阴郁又再次笼罩众人。

  王天风运气不差又不多事,办好明楼交代的即刻返回沪都,看时间明楼还没放学,干脆到学校去接。

  这还是王天风第一次看明楼神色不定,又好期盼又好像忐忑。

  “你说的地方我去了,没有你要找的小孩。”

  “怎么会没有?!”明楼一脸错愕。

  “那院子里只有一个腿脚不好的老婆子,都快七十了,说从来没见过什么小孩,她之前看屋子的女仆叫阿桂,回老家嫁人了,阿桂走的时候也没见带什么孩子。”

  明楼一下瘫坐在椅子上,王天风吓了一跳,只听他低低的呻吟着——“怎么会……”

  王天风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一个有孩子的女人回老家嫁人,她的孩子没跟着——

  如果孩子没有了,就没有必要再守寡了吧?

  明楼喝了半夜闷酒,人事不省趴在桌子上还是王天风把他拖回床上。

  王天风不明白,“一个仆人的小孩能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的。

  他是又一个离开的故人。

  明楼的桃花终于全部落尽,他最珍贵最不舍也不能怀念的过去就这么彻底完了。

  何况他原本是有能力挽留他的,那个对生活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还不知世界为何物的小孩。

  阿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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