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金荷志·暮雨河山篇】第六章

第六章

  地下殿堂深沉幽暗,明楼举着一盏夜明珠攒出的灯台在货架子之间挑挑拣拣,颀长的身体包裹在柔光里,连背影都好看的不得了。

  “这个吸血鬼!”拿一把龙眼大的夜明珠蹲在地上陪阿诚玩弹球的孟烦了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阿诚抿嘴儿一乐,心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想到被吸血鬼说成是吸血鬼,好像不是什么夸明楼的话,他又绷起一张小脸。

  孟烦了懒得回头看明楼翻出了什么,血族世子隐姓埋名在这里是为了避世,权当雇了个小工整理自己从不打理的货架子,噫,虽然不整理,但孟烦了知道自己那一堆一堆的杂货里确实藏着宝贝的,曾陪自己度过漫长孤清无聊的隐居岁月现在被明家的混账小子挑挑拣拣,想到这里心中小小抽痛,手上一弹不中又被阿诚赢去一颗珠子——

  算了,还小气什么,他现在不就是一副“不过了”的样子么。

  “殿下,你别太难过。”

  “明楼怎么熏陶你的?小孩子家满口大人殿下的,俗气,叫我烦啦哥哥。”

  嘴上说不,心里还是有世子的面子作祟,孟烦了觉得倒霉也就罢了,更倒霉的是已经倒霉了还要被个娃娃同情,他这人有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的毛病。

  “烦啦哥哥,你别生气,你要是难过,我去劝劝大哥。”

  斜了一眼翻出一本孤本一头扎进去心无旁骛的明楼,孟烦了撇撇嘴,“你当他真是敲我竹杠呢?他是为了你,除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地方能让他找旁门左道的老本子找救你的法子了,啧啧,他越是打马虎眼不想让人知道,我就越替他让人知道,谁叫他不尊老爱幼,我是什么辈分,他也打我的主意?”

  阿诚默然,经孟烦了提点他才注意到,明楼身边摞起来的确实都是古书。眨巴眨巴眼把眼泪憋回去,抬起头来有所疑问:“烦啦哥哥,那你——贵庚啊?”

  血族肤色本来就白,瞬间的风起云涌更显得真切,孟烦了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沉静,道,“我第一次来雍州的时候,明燊——就是明楼他爷爷才像你现在这么大。”

  看容貌孟世子也就二十出头,和十几岁的明楼居然隔了两辈人……阿诚望着明楼长身玉立的背影顿时生出无限的敬佩之情来。

  顺着阿诚目光,孟烦了也瞧着那人,许是活的太长,回想往事时他总是更平静也更柔和。

  “他和明燊、明锐东、明毓东都不太像,可能是遗传了他母亲那边的血统吧,如果他仅仅是明家子孙,可能我都要羡慕他。”

  “大哥哪里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人有时候是背着宿命出生的。”

  孟烦了叹了口气,“很多事不管人怎么争怎么抢怎么不愿意,最后还是朝着它原本也是唯一的终点去,鲜血和眼泪都没用。”

  说不出的黯然徘徊在两人之间,阿诚问道,“烦啦哥哥,你是要回离州了吗?”

  孟烦了听出了小孩儿的聪明,不想听的事他总能岔开话题,只不过他想知道的自己也不会告诉他罢了,这是为了他好,孟烦了安慰自己。

  “总要回去的,就是不知是哪一天罢了。”

  “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有机会我带你逛逛离州,我们那儿民风淳朴,日子可比雍州轻松多了,太阴宫的名号打出来,整个离州都是你的。”

  “我和大哥一起去!”小孩儿笑起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行啊,我太阴宫的家底儿不怕他搬。”

  话音刚落孟烦了又闷闷的咳起来,阿诚不好意思的给他拍着背,他听明楼说了,世子殿下是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被灵脉中的鬼气反震才受伤,“吸血鬼的王子被鬼气冲了,多新鲜呢”,这是明楼原话。

  兀自内疚的阿诚不知道地上散落的夜明珠已摆成了一个小小阵法,世子的血胡乱抹在阵眼,他们二人所处的地方就不动声色和明楼那边隔绝开了。

  “阿诚,我问你,你是不是读过坤舆球里的点注了?”

  “是。”

  印证心中所想,孟烦了脸色僵了僵又笑起来,阿诚能看出他笑的勉强。

  “你上次来还不认字……”

  孟烦了这么一提醒,阿诚也意识到事情的诡异了,他到现在也不认字,那坤舆球又是怎么回事?!

  “文字是抽象的符号,学习文字要有老师教导,要自己反复背诵,无论哪一州哪一国的文字都是如此,但有一种文字,也只有一种文字,除了我说的方法还可以直接通过血统继承,也就是说,只要有这种血统,天生就掌握这种文字。”

  “那我是……什么?”

  阿诚白了脸,孟烦了才意识到自己这些话对一个小孩子可能造成的恐慌。

  “别担心,你的血统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呢,至于是什么我现在不能说,将来有一天你自会知道。”

  看小孩儿眼睛里瞬间浮现水汽一副快哭了样子,孟烦了暗骂自己多管闲事,斟酌片刻才说道:“是很特别的血统,但你太小了,明楼也太年轻了,如果你不想给他找麻烦最好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永远别在人前、包括明楼面前显露你有这种能力,你明白吗?”

  阿诚不甘心的点点头,虽然他很想知道,但他更不愿给明楼添麻烦。

  “等你自己发现的时候,我相信你那时一定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他。”

  “真的?”

  “真的。”

  阿诚揉揉眼睛,“谢谢烦啦哥哥。”

  世子殿下笑着收了结界,“我啊,是人活太长……”

  “活的不耐烦不如我送你一程?”

  明楼提着小小一个布包朝阿诚伸出手来,“走了,咱们回家。”

  孟烦了眼角一跳,明楼包书的那块布——

  不要和土匪一般见识。

  阿诚牵着明楼的手,走路一蹦一跳,阳光穿透树荫洒下斑驳,路旁的合欢树开着绒绒的粉红花朵。

  “阿诚啊,能不能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阿诚愣了愣神,大哥问的是哪个后来?

  “就是我离开汪家之后。那天咱们从沪都回粼塘,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大哥……是问我吗?”

  “不问你还能问谁?”

  掌心里有汗,却不知是谁的。

  “大哥……”

  明楼俯下身来捧着他的脸,“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勇敢一点,说出来。”

  阿诚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猛地睁开,一时间青天白日百鬼森森,十字架散发出的柔和光芒把暴涨的鬼气压回了阿诚身体,明楼在他眉心点了一下将他惊醒。

  阿诚说,开始没什么异样,妈出去了,我就自己在院子里玩,坤舆球很漂亮,我能看上一天,桌子上有水和点心,困了我就去睡觉。听说你失踪了,我拜托一只被拘禁在四姨奶奶屋子里的小鬼去找你。

  明楼想起他和迷龙在猗州山里遇到死灵法师的那个晚上,阴兵过境阴气大盛,魇兽眼中曾有异样,原来是阿诚指使的小鬼透过片刻的天时地利在看他。

  过了两天,小鬼和我说找到你了,你活着身边还有朋友,我正要问他你在哪儿他就突然石头一样不动也不说话了。那一刻,我觉得很冷,冷到骨头里的那种冷,我听见背后有人说,骗子,回头一看,是我妈……

  明楼搂着阿诚,把自己身上的热乎气儿补给他,盛夏的天气,小孩儿凉的像一块冰。

  她脸上又黑又白,吓人极了,我叫她,她说我不是你妈扬手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她以前从来没打过我……我觉得嘴里难受,吐了一口血,还有两颗牙。

  她揪着领子把我提起来,勒得我喘不过气,我太害怕了,忘了挣扎,她说我这样的骗子不该有好下场。

  她把我绑起来,用破布堵住了我的嘴装在袋子里,那是夜里,她带着我走了很远的路,路上不停的打我,骂我,拧我,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后来终于不走了,她把我从袋子里倒出来,一开始我什么都看不见,夜深的不能再深,然后我不知她做了什么,四周开始有一点一点的亮光,我才发现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开膛破肚的躺着,五官都烂了……

  我周围都是那样的死人。

  我吓呆了,等我回过神,她、她正从一口木匣子里拖出死尸,然后,把我填进去了。

  我听见有人砸钉子、埋土。

  我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周围安静了。

  老实呆着我会死的,我不想死,木匣子里什么都没有,手脚被绑着,我只能用头撞。

没撞开。

  匣子里很闷人,我也不知哪来的主意,我人小,能挪到角落,在那儿蹩断手腕脱开了手上的绳子,等我去解脚腕上的,才发现我蹩断的是右手,左手一点都不灵,我急的直哭。

  然后我就听见她的声音了,原来她没走。

  她说,你还有脸哭,你这个骗子。

  她一点都不像我妈了,我不敢吭声,大哥,我看见的那些死人太可怕了,我不敢叫她妈,她好像不再是我妈了,我躲在角落里,听她的声音又像是哭又像是气,她一定是疯了。她最后说的话是,你不是喜欢和鬼玩么,这里有这么多孤魂野鬼,你死了也不孤单了。

  她说完这些话,我撞都撞不开的木板突然伸进来一只爪子抓在我脸上,脸皮一下子抓透了,爪子尖儿从我的脑门一直往下锛着我的牙过去,血瞬间流了满脸,我什么也看不见,除了痛还是痛。我想喊,没喊出来,因为紧接着肩上,腿上都开始痛,后来我分不清哪里疼,哪里都疼。

  我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不知道抓我咬我的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

  撕咬持续了很久,很久。

  死不了,也逃不了,直到我挣扎不动了,缩在原地等死,周围都是水,我没想到那是我的血。

  浑浑噩噩的时候,我看见亮光,我以为自己终于死了,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死还能再看见光。

  光从红色的水里发出,也是红色的,很艳丽,很洁净。

  好半天我才发现,撕咬我的东西都不见了,木匣子里空空荡荡的。

  大哥……

  红水里的东西,是你给我的坤舆球。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想爬过去靠近它,却不知为什么看到一副骨架。

  如果有镜子,我可能当时就被自己吓死了。

  还好没有。

  坤舆球泡在水里,浮出来的是海国图景,泡在血里,它像是活了,是它在保护我。

  我守着它睡着了,梦里被怪物撕咬的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虽然疼,但我知道是梦,真实的我被保护着,很安全。

  后来那个梦就醒了。

  我抬头看见苍穹,苍穹上日月同辉,苍穹下原野深邃。

  我坐在被炸开的大坑里,身边血池早已干涸,暗红色的血迹里,蓝绿色粉末正被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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