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荷志·暮雨河山篇】 第二十章
这一篇章也开始走向尾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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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廉哥。”
芳山附近海水不深,鲸群不得不离开寻找更陡峭的海岸或者漂泊在大海上的船只好放下它们搭救的乘客,“喷泉瀑布”一路欢歌游向远方的时候,王天风听见阿诚叫自己。
“怎么了?”
丢到舱底的金链被王天风捡回来挂在阿诚脖子上,教皇的法力有抚慰情绪的特殊效用,再说明楼处境凶险一时半会儿却无大碍,按理阿诚不该是这个表情,他看起来说不出的疲惫和忧伤。
“我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王天风耐心等着最后的词语。
“……多余?”
几乎脱口而出的“怎么会”又被王天风咽了回去,阿诚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中有数,在最终的音节脱口之后,他扭过头去不再看王天风的眼睛。
如果没有阿诚召唤众鬼,早已到达的鲸群就不会徘徊在外围不敢靠近,如果鲸群能及早到达……
“结果不会更好。鲸群一定会把你们带走,但醒着的人,无论你还是我都不确定它们是否收到了攻击的命令。”
失去知觉的明楼是阻止不了要开杀戒的鲸群的,而现在至少那些吃够了苦头的人还活着,结局已然很理想。
阿诚脸上的阴云散了一些,但他的眼神依旧迷茫——
“幸亏你来了,否则……我很怕给他添麻烦。”
王天风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吧?一直以来我都是既帮不了他什么忙,还总是给他添麻烦。”
这……王天风挑起挺秀的眉,一味的把阿诚当孩子看,自己和明楼是不是太浅见了?阿诚比他想象的要聪慧许多,心思也细腻得多,因而有时候他的视角更像旁观者一般清晰。
既不是孩子,王天风也不那么为难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世界上,还有谁能逼迫明楼做什么事?都是他愿意的,他既然愿意,就该有担当。”
“可他是他,我是我。”
“你是面对不了自己心里的愧疚,还是面对不了他的恩情?无论哪一种你都不必急着和他扯平,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和他究竟隔着多少时光多少世事?想要追上他,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给了你漫长的时间去回报,即便有一天你不能再在他身边,难道他教给你的知识、对你的熏陶不能通过别的方式报偿?你脑袋瓜里想的,想这么多就够了,从今以后你更该把心里想的努力做出来,或许有一天,他要等着你去帮助他而不是他帮助你,那时你就算报答他,算和他扯平了。”
“会有那一天?”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如果有,你不应该缺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天风眼里漫上了深沉的海色,漫上了忧郁灰暗的深蓝,阿诚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因而被那悠长苍茫的怅惘席卷,“我希望我的路有那么长。”
海岸很近了,上岸之前王天风还有一个问题要问阿诚:
“你是什么时候分化的?”
阿诚在海中露的那一手绝非朝夕之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分化成一个亡灵法师,居然丝毫没察觉的王天风从刚才一直困惑到现在。
“梦里。”
镶嵌红蓝宝石的十字架又被拿出来,阿诚低头像在沉思,王天风还想再问的时候船身一震,他们靠岸了。
明楼身上的箭杆一一拔出之后再次成了一个血人,明镜不明白一代继承人的伤口为何不能自愈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包括自己在内明家其他人身上的灵力日渐衰微,这中间明楼短暂的清醒一次,短暂到只来得及嘱咐不要声张,短暂到明镜想要追问明楼已经闭上眼睛又陷入昏睡。
那之前他还看了王天风和阿诚的方向一眼,没人说得清他是否真的要看什么,又或者他想表达什么。
“大小姐,大少爷受伤这件事蹊跷的很,先止住血我再仔细和你说。”
止血用的是王天风用过的明家长生祠的香灰,可效用却不像当初一样神奇,厚厚的香灰底下血液仍在缓慢渗出,没办法明镜只好差仆人去燕子洞采回许多新鲜燕窝,和着海中捕捞的的藤壶胶才堵住了明楼遍布全身的伤口。
血止了,但他们都清楚,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
忙了一夜,第二天黎明时明镜才有一次空闲问王天风和阿诚,“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诚要开口却被王天风抢先了,“两个人自称是受邀的聆光学生,我派出去核实的人告诉我叫这两个名字的学生前一天吃坏了东西在家里休养没有到芳山来,除了冒名顶替的还有另一个,大约是沿着海岸线过来的,大少爷看不出对跟了上去,在海边被他们三个人伏击了。”
“他们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大小姐,白塔是安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少爷的伤。”
“这我也知道,可是,可是伤口为什么不愈合,难道……”
明镜心里有个猜测,王天风肯定的神情让她一张本就雪白的脸更没了血色。
箭杆上渗透着魔法。
“据我所知,魔法师受死灵法师连累,早已不在九州公开露面了。”
王天风叙述着事实,眉间阴沉之色和明镜不相上下。
良久,明镜吸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天风,你带他到长生祠去等我,我很快就过去。”
“您要做什么?”明镜的模样让王天风隐隐不安。
“做一个族长该做的。”
目光对视片刻,王天风忽然想起了什么——
“阿诚呢?!”
唯恐心思敏感的阿诚被明镜责怪王天风才没有说实情,这一转眼他又到哪儿去了?
“我在这儿呢!”
阿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手里捏着一张字条,可那字条还没递到明镜手里就化作一蓬飞灰随风散了。
“怎么回事?”王天风和明镜异口同声,见此情景他们就算不知道太阴宫的世子也知道一封密信的意义。
阿诚被两人目光紧紧盯着却没慌张,密信的内容奇怪但他相信送信的人,明楼的秘密决不能由他自己以外的人披露,窗外那只小蝙蝠出现的时候他就悄悄出去接应,过程中没惊动任何人,他当然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上面说,雨停了。”
“雨停了?哪里的雨停了?”
“不知道,上面只有这三个字。”
“送信的人呢?”
“我在门外捡到的,没看见人。”
王天风和明镜再疑惑却谁也想不明白“雨停了”是什么意思,按字面应是一句好话,可明楼现在的样子又能和这个“好”有什么关系?
满头雾水很快就抛诸脑后,明楼被抬进长生祠,王天风第一次见那间纯白的屋子,石屏上的黑云如明楼上次来时缓缓流淌,但明镜施为时他和阿诚都不允许留在那儿。
“抱歉,你们不是明家的子孙,会扰乱灵力的运行。”
王天风和阿诚也就猜到她要做什么了,等待的过程如此漫长,漫长到明镜一脸灰败打开祠堂大门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意外结果。
明楼躺在祠堂正中,心口正对唯一的天窗,蓝天白云变换其中,而明镜可以说是委顿在他身旁。
他们都没见过她如此灰心枯槁的样子。
“一点办法都没有……比他的伤还不祥……”
明镜抬起头,他们看见她空茫的眼睛和泪光,“祖先们不再回应,我用光了所有办法,但是祖先们都不回应……”
若是明楼醒着或许会告诉他们为什么,但此刻他在虚无梦境里徘徊,留下三个人无论了解多少都在被巨大的疑云笼罩。
磕磕绊绊出了长生祠,明楼被送回他自己的房间,接下来的几天可以说是芳山又一度的厄运,明楼依然沉睡,不再流血的伤口丝毫不见好转,人参燕窝续着他的命,白塔里的人都知道,无论死去还是永远沉睡,那都是他们共同的噩梦。
理智虽尚未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白塔中的阴翳几近崩溃。
任任何人都不能再怀疑王天风对明家的居心,他用尽一身医术除了查看明楼的伤情他把自己关在白塔山一样的藏书中不肯出来,明镜过去帮他的忙,却总是不知不觉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长生祠是她的信仰,明楼是她的支撑,现在二者都不再回应她,前所未有的忧虑和悲伤都在孤独和无助中被无限放大了。
能够代替他们陪伴明楼的,只有阿诚,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他身边。
他会长久的注视他,仿佛那是他生命唯一的意义。
精明,强大,或许阿诚出人意料的平静是他还没有相信更没有接受这样的明楼此刻是怎样一种不死不生的状态,他迷失在生死边缘,很快就要陷入永恒的黑暗。
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楼哥哥怎么会渐渐死亡呢?
阿诚希望这个真实而漫长的梦境能早日醒来。
第六天早上,他显出崩溃的迹象。
他出现了幻觉,他知道真正的自己在哪儿,但他不断看见明楼的卧室变成大海,看见明楼爬过船舱,看见弩箭如暴雨砸下……
六天前发生的一切,他在幻觉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书房的门被撞开,王天风和明镜从各自的世界被拉回,他们惊奇的看着门外的阿诚,不知何时他又再次形销骨立,黝黑的眼睛此刻迸发出疯癫而明亮的神采——
“是海!他要去海里!”
“你说什么?!”
这次的异口同声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王天风是单纯的无法理解阿诚说的话,而明镜心里猛地一沉,身负海人血统,她知道“要去海里”会有怎样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看见了弩机,他知道自己躲不开,但他用绳子连接自己和船身——他是想到海里去,受伤之后他给自己安排的去处是海里!他想泡在海水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流着血下海?急着喂鲨鱼吗?!”
王天风说着已经一阵风似的出去了,他也想起了那天的情景,他带走明楼时解开了他后腰的钢扣,当时甚至现在他都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他必须重新检查明楼的身体!
风一样的人却被一道更灵巧的身形挡住了——
“等等。”
明镜挡住王天风又越过他看向阿诚,同样的问题比王天风问的柔和,却更加威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瞬间袭来的恐慌揪住了阿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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