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金荷志·暮雨河山篇】 二十七章

二十七章

  北方的援兵。

  昔年征服九州银月王朝的铁骑。

  明楼不在意虞啸卿或者王天风是否知道自己指的是谁,他从他们身边经过,白塔摇摇欲坠,突如其来的变数令一切陷入云里雾里。明楼心里没底,除了一定要面对那位死灵法师他一无所知,那法师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明氏?从猗州到岑州到雍州,死灵法师不散的阴魂一直在纠缠,明楼看了一眼王天风,唯一的好处是不久之后这异姓兄弟的嫌疑就要洗清,然而另一边……明楼的目光再次移回白塔并久久凝望,孟烦了是那些有蝙蝠标记的船只明面上的主人,暗中出钱的其实是明楼,明镜无论上哪一艘都会被安排去往东极大洋,这是明家少爷和血族世子早就约定好了的航线,明镜在海人的领地会得到最好的保护。

  明楼有片刻的恍惚,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不肯把阿诚也送去海人那里。

  这些都是瞬间的念头,云石阻绝了视线,明楼想不出闯进白塔里的人究竟是谁,他缓慢地伸出手去触碰白塔,反弹回来的力量不似先前强横仿佛撞上一口铜钟,但那力量依然坚定地抗拒和排斥,不许人窥探,明楼的手再次被推了回来。

  明楼是最熟悉的白塔的人,试了几次终于摸出其中奥妙。

  “整座白塔就是一个祭坛,石屏是祭坛的核心,太阳光直射极阴之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就要被迫回到冥世,立身的根基被毁,白塔势必会从内部崩塌。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谁也没看见阳光到了什么位置,但自毁已经开始,一定是阳光到了该到的地方,白塔至今不倒,是因为进去的那个‘人’在补充被驱逐的幽冥的力量。”

  王天风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做到?”瞥见行伍出身的虞啸卿不懂其中利害他又加了一句,“阴阳分界,难道他能打开一条两界的通路不成?”

  任凭虞啸卿武力卓绝血海军冠绝天下,沟通两个世界他们却绝对做不到,一双拳头一把金刀怎么可能破开玄而又玄的时空壁障?虞啸卿茫然间又听明楼说:

  “我倒情愿如此,如果他自身就具备禁锢阴阳的力量,那……”

  明楼仰望塔顶,在那里仿佛时间停滞,风云不为所动,看不见的阴影凝聚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会不会是朋友?”

  张立宪给他们带来了水和行军粮,听见谈话却没有放弃希望。

  虞啸卿眼中一亮。

  明楼摇了摇头,“都统,你猜那一位正在里面干什么?”

  张立宪在玄灵之术上不比虞啸卿高明,于是王天风解释:“幽冥之力也分许多种,幽灵怨鬼尸咒,威力越大就越阴毒,死灵法师浸淫其中上违天和下损阴德必遭报应,这是他们职业与生俱来的诅咒,唯一能让所有不死的死灵法师都害怕的,就是幽冥反噬的凄惨,一名最强大的死灵法师可能余生都花在寻找逃避注定报应的方法上,现在看来……”

  张立宪在王天风脸上读到一种绝望过后的释然,他眼中甚至有一丝轻松——

  “现在看来逃避的办法是有的,这世间有一种力量在冥灵的范畴却正气凛然,也许死灵法师相信它能破开他们那一脉所有诅咒。”

  年轻而勇敢的军人眼前一黑,阴谋在瞬间击溃了他,螳螂捕蝉,虞氏与血海军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明氏注定灭亡,因为他们无法阻拦一位史诗般传奇的死灵法师找到了破除诅咒的方法。

  “是谁——”

  “快看山下!”

  张立宪的呢喃被何书光破了音的呼喊淹没。

  烈焰骁的鲜血不知何时完全渗入泥土,黑红的大地一片死寂,明知危险迫近却什么都看不见的恐惧向血海军袭来,包围着芳山的空旷正在孕育不祥。

  大地忽然抖了一下,明楼不再藏私,他大声喊道:“在地下!它们撞上芳山的基石了!”

  随之而来一波更加猛烈的震动,地动山摇中明楼咬牙站起来:“虞帅,派你的人去山脚,它们撞不破芳山的山基就要出来了!白塔受制于人,护山的大阵撑不了多久!”

  那一瞬间虞啸卿想要问他,既有护山大阵为什么不用来防血海军?但他幻觉一般看到了明楼脸上一闪即逝此刻绝不该浮现的笑容,他难道是……

  顾不得想那么多,虞啸卿接住被新一轮撞击冲的踉跄的张立宪朝山下一推:

  “迎敌!”

  敌人连成一线从泥土中露头,不等血海军想明白他们如何地下行军,手上整齐划一的动作一斩之下便不知砍飞了多少头颅。

  两军交战无暇他顾,只有何书光第一次参加大战,眼睁睁看着他砍下的第一颗首级有片刻失神。张立宪教过他从什么角度下刀才能最不费力地砍断肌肉离间颈椎,他在木人身上练习了不下千百次,他自信刚才那一刀砍得没有任何问题,敌人的头颅在他面前按照应有的轨迹飞出,但是,何书光没有看到血,跟着头颅一齐飞出的,竟然没有泉水一样喷出的鲜血!

  一滴都没有!

  何书光住了手,砍杀仍在进行,在这人类最野蛮的活动中没有鲜血,连嚎叫都没有,只有刀刃不断劈砍人体的声音,像砍进了破败的棉絮……何书光的愣神只是片刻,更多的人意识到诡异的时候他已经在扯着嗓子喊——

  “主帅!是死人,土里爬出来的都是死人!”

  是死人,但不是一般的死人,虞啸卿脑中蹦出来的是另外两个字,阴兵!

  拖住血海军手脚的阴兵来了,主力还会远吗?虞啸卿望向天边,人潮如蚁,各色的旌旗正映着日光飞扬,他咬着牙,芳山这个磨盘终于开始转动,要来碾碎他们的血肉了么!

  虎啸龙吟震碎萧萧落木,虞啸卿的声音响彻芳山:“明楼!血海军今日不得不与你芳山共存亡!”

  山脚山顶相距甚远,虞啸卿意外明楼的声音竟然传回来——

  “虞帅,你没有退路了吗?”

  虞啸卿不由发笑,他命中有此劫,却逢着个英雄少年,惺惺相惜不免肝胆相照:

  “能退也不退!凉征治下竟然有人犯血海之威,不用他的头颅祭旗,血海军军威何在?!”

  明楼的声音显然也是笑着的,“好!虞帅英雄人物,血海军的兄弟死战,明楼也不会贪生怕死!”

  话音到最后,却是所有人都听出一丝吃力。

  他在干什么?

  虞啸卿想起明楼方才的笑容,护山大阵没有对血海军开启,这芳山还是明楼邀他们上来的,他用他的清白做筹码,赌了一局血海军主帅的为人。

  他赢了,赢得血海军守护他的芳山。

  虞啸卿眼眶一热,是为溪婷欣慰,她白丢了性命却不曾看错人,比起虞氏,明楼微如草芥一无所有,但他是个真正的君子,他的胸怀和气魄让他有能力去驾驭甚至根本不属于他的强大力量,这是虞啸卿自己没有,也从未见过的高贵品质。

  少年君子,假以时日——虞啸卿眯起眼,把一个稍微高明冲到他面前的阴兵砍成两半——

  他会缩短“君子”这个称谓么?

  日月无光。

  虞啸卿脚下又死了一次的尸体堆成小山,帅旗在他身后招展,张立宪格开飞来的一支支冷箭,他没有埋怨主帅的张扬,倒是觉得一腔热血沸腾的快要凝固,血海军灵魂在此,谁有本事来取?

  阴兵潮水一般涌来,血海军在一场没有鲜血的战斗中消耗着体力,他们来不及庆幸没有伤亡,一面倒的战局因为尸傀儡的加入骤然惨烈起来,比阴兵更加高明的鬼物速度奇快而且身沾剧毒,活人被抓破一层皮就会中毒,血海军不仅因此被拖住手脚也终于出现了大规模的伤亡,虞啸卿的一万军士转眼就去了八百,这样的牺牲让自己也挂了彩的何书光们心头剧痛,然而尸山上的虞啸卿眼皮都没眨一下——

  “阴曹地府你们大胆地去,奈何桥上虞某随后就到!”

  早把自己列在战死的名单上,他的心不会再痛了。

  “虞帅,死在这些鬼物手里就不辱血海军的英名吗?!”

  这句话杀红了眼的血海军听不见,被白塔拴死的明楼听不见,但是正开赴战局的敌人听得见,被点了名的虞啸卿也听得见,清朗声音的主人是明楼身边的少年,罕有的面若桃花,从来的淡漠薄情。

  他像一只黑色猎鹰落入战场,所过之处无声无息的亡灵大军发出惨嚎,有些许灵智的尸傀儡见了他转身就逃却被一一追上生受致命的一刀——大夏龙雀,鬼神莫近,半截残刃杀得亡灵化作一缕黑烟被风吹散。

  龙魂刀的加入让局面再度失衡,尸傀儡被屠杀殆尽的时候王天风朝虞啸卿稍一致意便头也不回的朝山顶去了,他无心恋战,大厦将倾,虞啸卿尚有千军万马,明楼那里独木难支。

  不少人把王天风的行为理解为逃跑,这误解却也没什么毛病,王天风转身离去的时候,骨龙的影子再度出现在天边。

  “前锋营,上马!”

  幸存的烈焰骁仍能配给整个前锋营,虞啸卿下令时自己已乘着虚颅朝他认定的一面旗帜去了,他一人一骑一个护卫都没带吓得张立宪心脏骤停,赶忙整队急起直追,等他看清虞啸卿认定的那面旗心中就明白过来了,那是联军中地位最高贵之人的象征,被逼到绝境的血海军主帅要釜底抽薪了。

  贵人身边的防御,形容起来只有四个字,铁桶江山。

  那一天的黄昏从地面燃烧。

  虞氏火海黯淡了斜阳。

  比斜阳黯淡的,是白塔投下的阴郁影子。

  阴影隐没着明楼苍白的面容。

  “我试过所有的办法了。”

  听明楼这么说,王天风心道不妙,他怕他要交代什么。

  比如诀别时的嘱托。

  但是王天风拦不住他。

  明楼缓缓开了口,像是无论何时他都不会焦急,都不会失态。

  “这件事是我引出来的,如果不是我,死灵法师不一定会选中明家。我和我的家族承担不起释放一位不受诅咒的死灵法师的罪过,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你总明白‘留得青山在’的道理!”王天风语调中透着焦虑,明楼越是申明大义就越是意味着他又要以身犯险。

  “不能等他完全置换了长生祠的力量,那时他摆脱诅咒百无禁忌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现在就要去阻止他!”

  “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一刻的对视,王天风在明楼眼里看见星辰运行的轨迹。

  “你要帮我。”

  “你——要做什么?!”

  “芳山的一切都仰仗白塔,只除了一样东西。”

  明楼的目光落在王天风手中血光徜徉的龙魂刀上,王天风顿悟,“你说……凤章?”

  “我已经失去了长生祠的庇佑,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挖开塔基,想要召唤凤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用龙魂杀我。我不会真的被杀,但你一定要怀着杀死我的决心,这一点只有你才能做到。”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我就只能向我素未谋面的家族屈服,局面会比现在更麻烦。”

  “有多麻烦?”

  “我的有海人的血统,虽然只有一半,但它决定了从出生到现在我一直都是海皇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前代海皇已经死了,你是要我因为今天留下祸患而在日后重新把海人带回九州吗?”

  沧海桑田,海人重归九州。

  对王天风这样深知历史真相的人来说,这是最强有力的威胁。

  王天风笑得无奈,任何人都别想在谈判中胜过明楼,他自己也不能例外。

  “相比之下,杀你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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