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星空 二十四

二十四 画情
一声闷响,羽箭入木三分。
震得树身摇晃,枝叶飒飒不息。
明楼回头看了一眼,铁桦树,铅灰色的树干坚逾钢铁,这一箭要是射在身上肯定是对穿。
“好箭法。”
弓箭手不领他的情,“你为什么要回来?!”
“多谢了,过招我从小不如你,你要有心,这一箭我躲不开。”明楼答非所问。
“你回来干什么!”
精灵好性儿,但不是没有脾气,埃莱丹没再搭箭,长弓立在身侧一身凛然。
“他不会有事的。”明楼说这话时,他一缕被箭风斩断的长发才缓缓落地。
“你不能这样耍他,他以为他杀了你。”
明楼看着埃莱丹攥的发白的指节,“那么你宁愿我真的死?”
精灵耿直,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没有。”
“我欺骗了他,你只是生我的气,如果他杀了我,你就要恨你深爱的他,所以现在不是很好的局面吗?没有人死,也没有爱恨两难。”
“你诡辩,你那些歪理除了Ada就没有人辩得过你!”精灵数落完了不再板着脸,但他绝对没有要现在原谅明楼的意思,“他现在一定很痛苦。”
“他会挺过来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为他献祭了我的全部。”
精灵的火气又被激了上来,“那只是你自私的想法!”
“亲爱的埃拉,他确实喜欢你,你有理由愤怒,可你不觉得我才是他的命,已经深入骨血无关爱情?埃拉,他还有未来,我没有了。”
“你……”
在精灵颤动的目光里明楼肯定了他的猜测,“是的,那就是我计划的最终目的。把弓给我。”
确切的说,是明楼从埃莱丹手中拿走了那张弓而主人没有拒绝。那把长弓是精灵工艺的代表,质感一流匠心独运,龙血藤和黑梧桐树芯的强势组合致使精灵中也少有人能拉开,这把心爱之物埃莱丹能借给别人用真是罕见。
明楼从他箭壶里抽了一支搭上,慢慢拉了个圆满。
“你要对他好。”
一箭呼啸压过了埃莱丹的回答,箭身重重钉进树干,去势止住只剩一截箭羽突兀在外。
明楼又搭上第二支箭,金铁铮鸣落点刁钻,箭头顶着第一支箭的箭尾冲进树身。
如是再三。
如是反复。
这里是精灵的靶场,箭壶空了还有堆积如山的库存。
“苏萨……”
埃莱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却因底气不足明楼置若罔闻也是应该。明楼的额头开始滴汗,新生的精灵不以体力见长,埃莱丹更清楚自己那把强弓几斤几两,明楼再这个射法就算精灵之躯也吃不消。
“苏萨!”
埃莱丹攥住明楼手腕,不料他弓弦一松箭矢陡然飞出,一路邪风打掉了埃莱丹最早射出去的那一支。
明楼转过脸,双眸好半天才对上焦,“哥哥,我难受的想哭。”
风从精灵们之间穿过,明楼眼睛里的星海缓缓转动。
如果说有眼泪,它们也早在未流出之时干涸。
一身萧瑟。
明楼很想有什么人能拥抱自己,身处天涯海角,他也觉得他和明诚是一样的,风浪不断迎面打来,找不到躲避的地方哪怕只做片刻的休憩。
只有他们是一样的,只有他们能拥抱彼此。
明楼在埃莱丹的眼睛里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长发如瀑一对尖耳精灵无疑,可明楼仔细看清那张脸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影像中的人也正看着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长在一副瘦削高挑的身板上,明楼更愿意看到它仍属于一个中年发福养尊处优的顶级政客!
眼中星汉一滞继而疯狂旋转,明楼的思维忽然不受控制,他问自己,谁是我?我是谁?!
人类,半精灵,精灵!多么漫长的过程,记忆从遥远的地方开始层层剥落直到最后只剩一人音容笑貌固执刚强不肯离去,繁华落幕无人怜恤。
往事如潮。
曾许诺生死相随患难与共,风雨同舟捱过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岁月,苦尽甘来他不在身边。
明楼头疼的厉害,耳中阵阵嗡鸣又听见他在他怀里低声倾诉,他说,“大哥,我不再害怕了,当初你带我离开地狱的时候我就该相信,你会一直照耀我不会再让我回到阴冷黑暗的地方去。但是……但是不到最后,谁也保证不了什么呀。”
如鲠在喉却什么都说不出。
阿诚,阿诚,你怎么那么傻。
阿诚缩在他怀里,仿佛感觉不到滚烫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砸下来,“大哥,还记得在巴黎那个雪夜吗?我们一路慢慢走回公寓去,谁也没说话,安静的好像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
“记得,”明楼想说别回忆,他听说濒死的人才会充满回忆,可他说不出口,阿诚听了他一辈子,无力回天的时候他怎么也得顺着他一次,“笨,这你都记错了,不是谁都没说话,而且说话的就是你。你说你小时候会因为我一个赞许的眼神激动的整夜睡不着觉,不都是因为夜里用功念书才整天黑着眼眶。”
“这么说你真记得。”
“当然。”
明楼捏他的脸,阿诚努力了一下没躲开只好自暴自弃由他去,不料明楼却改了动作温柔爱抚。
“那时我想说我的心愿是能和你一起过清静日子,可我不敢说,我怕你说我没志气,可我本来就没志气更没觉悟嘛,是你想,我才去做,我是一摞纸,慢慢被你写成了书。”
“胡说,什么书,你是一本台历,背面印着养生食谱偏方大全,十八般武艺真真假假,忠诚准确这两样倒是特别可取。”他一本正经听他一声轻笑,然后才慢慢说,“只有你这本台历,没错过我的每一天。我就是太惯着你了,脾气越来越犟,牛一样,谁敢在你身上写写画画?你不喝水我还能强按头?胆子也是越来越大,对我都敢藏秘密。”
“又要整肃家风?”
“还有什么要说的赶快招,争取从宽处理。”
“我想想……”阿诚的声音弱下去,明楼的心就揪起来,直到他重新开口:“我患得患失。从你把我从老房子里抱回来,我就一直渴望着你,渴望你眼睛只看我,心里只想我,我知道这是阴暗的情结,我一直克制着,不过现在好了,谁也抢不走你。”
“你希望我是你一个人的?”
这个问题明楼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抱紧怀里的人忿忿不平地嘀咕,“没规矩,哪有聊天聊着自己先睡着了的!”
明楼追不到阿诚不会醒来的梦里去索要答案。
后来明楼花了很长时间去反思他究竟为什么给不了阿诚安全感,他以为他把他拉到阳光下并肩而立,阿诚的心里却还会把自己当作跟在身后追随他脚步的孩子。
他想明白了。 原来所有意难平都只因太匆匆,他忙着为梦想燃烧,留给阿诚的时间太短,阿诚甚至没等到他一个明确的承诺,在那些被各式各样的人议及婚事的时刻,他感觉得到作为旁听者的阿诚心情上细微的颤抖。阿诚当然是连试探都不会试探他的,但明楼也没办法跟他解释自己是因为生活在险象环生里而不敢给他保证。明楼为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他不想贸然拴住阿诚的一生,谁知道他会不会先他而去万一有那一天他不能让阿诚什么都没了,至少他要有他的自由。
他一直保持着不管多么微小但一定要有的距离给了阿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错觉。
也不全是错觉,无论阿诚多优秀多光芒闪闪,那都不是明楼的初衷,正所谓情不知因何所起而一往情深,枪林弹雨他待在自己身后就好。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用上所有的原则,去掩盖根本没有原则。
患得患失的又何止阿诚。
明楼推开兄弟的手重新搭上一支白羽箭,箭尖所指风摇翠荫。
漫长岁月里孟韦曼春再好与我何干?
红尘风流焉能令我倾覆银河也只为一人?!
隔了几世几生追寻而来,这份心除了你还能是谁?!
还能容下谁还能看见谁?!
从来只有你。
只是唯独不能告诉你不能向你倾诉没有你的一路上沧桑炎凉。
我用尽一生去追逐却永远抓不住的风。
手稳,箭稳,心稳。
疾锋破苍穹。
先前摇摆的那片绿叶悠然飘落。
就这样吧。
他家小阿诚的脾气,知道真相会跟他闹翻天的。
缓过心里这口气,明楼耳尖一颤回过身,“曼春?”
婀娜身影踏着绿浪来,人未近声先至,“哟,这箭法精进啊。”
埃莱丹皱皱眉,“你那身斗篷,别穿到绿林来。”
“你不是应该和埃洛赫形影不离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和我师哥争风吃醋?”
明楼出来和稀泥,“好了,小姑奶奶,谁给你气受了?”
曼春翻了个白眼,“你做的好事!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楼摊开手一脸无辜,“我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你到底在等什么?别告诉我你真要等十字军踏平整个银河!你——”曼春还要数落却突然惊呼一声,“你的手!”
埃莱丹那张强弓根本不能照明楼那个用法,一通发泄的结果就是满手鲜血——因为是浅金色的血曼春才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不应该是银色的吗?师哥,你这是……”
“曼春,别瞎说。你还没说你连制服都来不及换跑到这儿是为什么?”明楼随意甩掉手上的血,埃莱丹刚展开的眉又皱起来抢过明楼手腕给他擦干净。
曼春撇撇嘴,“刚刚不还是剑拔弩张么,这会儿又好成一个人了?幼稚不幼稚!”眼见明楼要拿出师哥的架子教训她赶紧改口,“那是两件事,梁仲春那批货一出船坞就被炸了,他的人查不出什么,朱徽茵已经过去了,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知道了。还有一件呢?”
“呃,最近的实验实在重口,”似是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曼春禁不住浑身发毛边说边紧了紧斗篷,“脱掉它我没安全感。”
“生化巫婆。”
“埃莱丹!精灵什么时候也这么时髦了?!你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明楼又是一阵头疼,这俩人见面就不消停从小就是!
“要吵到陛下那儿吵去。”
“陛下”两个字如雷贯耳一人一精灵谁也不敢再冒撞,世界稍微清静明楼总算能专心思考。
“现在还不是我回去的时候。藤田他们刚掌了权,我‘死着’他们还能踏实做事,要是我这个时候回去他们从对付联邦变成先对付我,我可没那个闲功夫跟他们耗。再者,箕伯不是还没复职吗,我回去做什么?方孟敖的对手是你。”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偷懒。梁仲春那儿你去不去?”
“梁仲春只是合伙人,我不想见他。黑市军火头子一条运输途径断了难道找不到别的?炸了的追不回来,告诉他你只要如期收货,剩下的让他自己看着办。”
“这……也是。梁仲春这条老狐狸,说什么‘时局动荡生意不好做’,哼哼,这次去的是徽茵,要是我非一枪崩了他,他一个军火贩子发的不就是战争财吗?!”
“商人和气生财,爆炸的原因也许不是查不出来,而是不想查。”
“这由不得他,做了我们的生意就别想再在联邦那边左右逢源,我会亲自好好‘敲打敲打’他!”
“别威胁的太狠了,”明楼看了一眼脸颊开始不正常潮红的小师妹,“锋芒太过给自己招灾,你刚谋杀了前议长,现在要你命的悬赏在银河范围也是天价,万事多加小心。”
曼春乖乖点头,“是,师哥,我记住了。”
埃莱丹翻了个白眼,女魔头似的小丫头,也就是明楼有办法治住她。
“他在哪儿?”
他?!
“你是说——”
明楼点点头,从小“不和”的人和精灵难得同时瞪起眼睛吃惊的表情一模一样——
“苏萨!”“师哥!”
一人一精灵互瞪一眼曼春抢着开口,“你不怕吓死他?!”
“苏萨,你考虑清楚!”埃莱丹落在后面语气却比曼春重。
“我说你们怎么那么多事?我在银河呼风唤雨难道还处理不好自己的私事?!”
人和精灵又翻出了一模一样的白眼。
明楼气急,这是要反天?
不过谁叫他问的“他”,只能是阿诚。
亚特兰蒂斯的大气层中有更多的水分,从清爽宜人的精灵星球来,潮湿空气一时压的明楼呼吸困难。
这才是理想中阿诚的样子,阿诚的生活。
没有军装,没有职责,远离战场硝烟,在清净的小公园里,一盘油彩,一领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柳浪闻莺,晚风醉人。
阿诚喜欢画画,大抵所有的事情他都太认真了,只有画画这一件懒散的像一次性清偿。
他喜欢画风景,信手拈来,不讲透视,不论层次,线条更是随意,像是画到画布上的散文,用漂亮的颜色涂抹出表情,幽深风韵全在笔尖离开画面的清浅一瞬。
许许多多尘世的烟云在天边起了又落。
“哥哥。”
穿西装背心的小男孩眼睛黑葡萄一样,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着他。
哥哥?明诚一下笑出来。
“怎么了?”
“哥哥,你的画送我好不好?”
“好,让哥哥抱抱?”
小孩子手脚并用爬上明诚的膝盖一头扎进他怀里,小小的身体又软又暖。
明诚轻轻拥抱了他。
“哥哥,画。”
“小机灵,不会赖你的。”
小男孩把画顶在头上一溜烟跑走,明诚看着扑腾的身影消失在柳荫里,笑意许久都不散。
夕阳在他的眼睛里洒进一片金色。
晚风亲吻着他。
那场景温暖又平静,让心柔软的想要落泪。
柳荫深处,明楼亲亲小男孩的脸蛋,如约给他表演魔术。
“哥哥,你的耳朵好好玩啊。”
“你长得也好好玩。”
“哥哥,你的头发真漂亮!”
“嘴甜也没用,哥哥要走了,你妈妈也来接你了。”
送走小男孩,明楼回身,阿诚早不在那儿了。
吹了声口哨往住处晃荡,点上灯调了色,他端详着他的画,比比划划然后下手。
阿诚从前就说,别弄坏我的画。
敢凶他。
隔着山山水水天与海的苍茫,直到今天望见风景里的寂寞。
一笔一画,添上人间烟火柔情缱绻。
以沉没大陆之名,以海洋古国之灵。
弄坏你的画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以我一生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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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阿诚前一世的事情木娄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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