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金荷志·梦里花落篇·章九

九  平安将至

公历十二月二十四日,西方人的平安夜,恰巧这一年周季妍的农历生日也赶在这一天。

明楼一大早换了吉服去给师娘行礼,到了汪芙蕖住处,院子里鸦没鹊静,一问汪芙蕖不在,周季妍竟然也不在。

“天刚亮三小姐就被请去曼春小姐那里了。”女仆答说。这女仆姓李,是周季妍的陪嫁嬷嬷,很有些周家人的傲气,汪芙蕖周季妍成婚多年也只喊汪芙蕖姑爷,照旧称周季妍在闺中时为三小姐,汪宅里除了曼春,小字辈的跟这李嬷嬷说话都很客气。

明楼点点头犯起了嘀咕,看样子是曼春把周季妍叫去了,嫡母在曼春那里根本不算回事,可什么事儿能让她天刚亮就使人催去了周季妍这个婶母呢?再说,曼春有什么事不是一贯先和他商量么?

“楼少爷,您看您是到曼春小姐那儿去,还是进屋里等?家丁要扫院子里,别脏了您的衣裳。”

“我去曼春那儿吧。”

“楼少爷您等等。我们小姐说了,要是您来,她这里有块料子是给镜小姐的,你要是打发人到松园,还请一块儿捎过去。”

“有劳你提醒了,跟我的人早饭后往松园去,还请你交给他们,我一会儿当面去谢师娘。”

汪宅这些亲眷,除了老师汪芙蕖师妹汪曼春外,明楼觉得还可称赞的就是师娘周季妍了。

初见周季妍明楼还是懵懂儿童,并不晓得少时仰慕自己父亲的女子和旁人有什么不同,若有,也是温柔美丽,举动中有大家小姐的矜持自制。彼时周季妍刚和汪芙蕖完婚,还有些新嫁娘的娇羞,瞧人一眼话还没说自己先脸红了。

周季妍和明锐东兄弟打小认识没什么好回避,脸上虽然残红未褪还是坦然上前来福了一福,“二哥。”

汪芙蕖和明锐东毋需客套,哥儿两个相视一笑汪芙蕖便转向明楼,“楼儿,过来。”

不得不说,汪芙蕖成为明楼老师前对他笑容极多极亲切,成了老师后有混世魔王曼春的混搅,脾气再好也不得不板起脸来以正师纲。

被叫到跟前的明楼看看汪芙蕖又看看周季妍,“三叔,三婶。”

周季妍刚恢复的面色腾地又红起来。

“楼儿……”

沾衣欲湿杏花雨,她弯腰摸摸他的脸颊,腕上有世家女儿自幼养出的幽香。

明楼至今不明白父亲爱慕的为什么不是周季妍,曾有一段时间周季妍总是伴随生母一同比较着出现在明楼脑海里。

明楼省事后甚至没问过明锐东母亲在哪里。

但明锐东自己告诉过他一次,“不要去妄定不知道的事情。”

他想这没头没尾的话,也许指的就是那同样没有牵绊如同一片白云飘过蓝天的母亲吧。

汪芙蕖和周季妍婚后感情一直好,却至今没有子嗣,这在牧师家里也是常事,可在大宅门里免不了有人传些不中听的话,后来领教了汪芙蕖手段便没人敢再提了。明楼对这些事不在意,他自来心里有准绳,从不听别人言三语四。周季妍的温柔浅笑一言一行,那都是符合一位贵族小姐最严苛的标准的,婉真也好,曼春也罢,不是欠一些底蕴,便是逊色一些性格,明楼离弄懂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子眼底那些淡如云烟的哀愁还有不近的距离,但他知道,师娘便是这样太完美了才叫人无从亲近,不似婉真返璞归真,更不似曼春光鲜动人,她如典范般存在,却只能在人心上留下个浅淡辨不清容颜的影子。

那母亲是什么模样呢?她那样深重的存在于父亲心里,犹如巨大的谜团和禁忌。

见过的人都道明楼长得像母亲,明楼照照镜子,哪里也不像个女孩子。

照了两次他就不再照,他是明家的人,幼时还没扫把高每日扫塔的功课已必不可少,后来沦于人世变幻,他心中始终有芳山白塔灵魂般矗立。那是他的根,有了立足的地方便不自怨自艾更不惶惶不可终日,母亲于他,是象征大于感动,而这缺憾令大伯一家那样小心翼翼,在明楼这里实在是完全没有意义,周季妍待他的谨慎在明楼看来更是毫无根据,是以明楼长大后虽知师娘好意,却也从不过多亲近。

一路到了曼春院落,这是汪家大宅一处独门独栋的所在,老远望见一带粉墙,青色门头压着黛绿门扇,小小匾额上写的是“且住”两个字,笔体平平更兼不知所云,莫非世家之后,竟拒远客于门外?进了院门一色青砖铺地,两侧低矮厢房簇着正中二层楼舍,格局规整亦无出奇之处,然这院中四面墙根下皆种桃树,春风一透红粉齐发,争妍斗艳蔚为壮观,此时方悟门额“且住”二字,实乃莫使春光别去是也。想那题字之人必是故意写的平平,好于寻常字迹寻常桃花中内蕴风流,化泛泛为含章,其明快洒脱奇巧才情,较金风玉露亦无逊色。

曼春院中不止芳菲一季,春赏花,夏荫酒,秋节制脯忙,一年四时唯有冬日萧条得空歇息,清凉广厦自得安宁归省之意。

明楼入得门来,那些平常给他通风报信的曼春的丫鬟今儿奇怪,见了楼少爷不但不理反而个个目光飘忽躲了开去,明楼心里嘀咕更多,他脑后没生眼睛看不见这些丫头在背后偷笑。

上楼进到曼春卧房,明楼看见周季妍在床边坐着,曼春面朝里躺着还没起来。

“师娘。”

周季妍抿嘴一笑冲他点点头又推了推曼春,“春儿,是楼儿来了。”

曼春没睡,听了这句也不答话,明楼刚想开口她先身子一缩还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头。

“曼春,该起来了,咱们今天不是要去学校的游艺会吗?”

棉花包里没动静。

“春儿,楼儿问你话呢,你……不去了?”

棉花包抖了抖,明楼也是棘手,这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楼儿,你自己去吧,春儿不去了。”

“师娘,曼春这是怎么了?”

“春儿没事,你去学校的游艺会逛逛,今天都不要来吵春儿了。”

听了这话明楼还站在原地,“师娘,我……”

难得周季妍脸上的笑意如此浓郁,柔柔的声音里都染上些许开朗,“好啦,去吧,你再不走她要闷坏了。”

明楼摸不着头脑,周季妍向他保证曼春没事才作罢,出门前还差点忘了给周季妍行礼,祝贺她的生辰。

“师娘一天天变老,你和春儿一天天长大,日子里还是喜悦更多吧。”周季妍颇有意味的说。

明楼只当师娘是感叹光阴,完全听不明白其他,临走还嘱咐曼春不要任性。周季妍望着少年出门的的背影,笑意又浮上来,暗道青春真好。

回到自己住处,两张游艺会的门票还在桌上,明楼顺手就要丢掉——本来也是陪曼春去的——又堪堪住手,这么丢掉未免可惜。

站在院门外喊声桂姨,正扫院子的女仆先是一愣赶忙迎上来,“楼少爷怎么来了,您快请进。”

“阿诚呢?”上次在桂姨这儿存了帖,明楼这次是光明正大的来。

不等桂姨回答,阿诚听见声音已推门跑出来了。

“楼——”

不知叫哥哥还是少爷,阿诚喊了一个楼字就卡住了,听着倒是人小鬼大亲昵的很。

桂姨在一旁圆场,“这孩子,连楼少爷也叫不利索!”

“不碍事。桂姨,我这儿有两张学校游艺会的票,你赶快给阿诚收拾收拾,我带他去玩。”

“这……”

“放心,我也不打算惊动人,你给阿诚换身短褂,扮作跟我的小僮。”

桂姨暗叹了口气,心想这楼少爷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他人在跟前站着桂姨也没时间细掂量,听着不像坏事就应了,只是事情来得急,她都不知要怎样叮嘱阿诚。

汪宅人多眼杂,桂姨送到小院门口明楼没让她出来,阿诚跟着明楼,听说带他去玩按捺不住的兴奋,一肚子想说的话看见明楼背着手一副少爷作派在前面走又都憋了回去。

明楼没坐汪家的车,出门叫了辆黄包,阿诚人小,两个人坐在车上还宽敞的很。

“坐稳了,掉下去不是闹着玩的。”明楼看小孩子兴奋忍不住提醒。

车子跑起来冷风往脸上吹,桂姨只给阿诚戴了帽子,明楼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阿诚围上,谁知道阿诚比一般的小孩儿脸还小,只露出两只清亮亮水汪汪的眼睛。

“怎么,我脸上有花?”明楼问,阿诚两眼炯炯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楼哥哥。”

“嗯?”

阿诚笑眯了眼转过头去看街景没了下文,弄得明楼又一次摸不着头脑,今儿是什么日子?

不过注定这一路说个不停的是明楼,阿诚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有问题都不知怎么问,明楼料到这一点事无巨细只要阿诚眼神流连了就讲给他听,这状况在粼塘尚好,车子进了沪都,天下极致的繁华一望无际的铺展开,明楼只觉得自己一张嘴不够用,阿诚更是觉得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不够用,不过——

“师傅,前面洋行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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