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荷志·暮雨河山篇】第十四章
我是不是忘了说了，金荷志中的历史地理皆是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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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下午明镜带阿诚游了半个芳山，两人都累了才磨蹭着回去，一直泡在书房的明楼迎出来，见他姐姐头上带着一个精巧花环，满面红光明艳动人。
“阿诚给我做的，好不好看？”
“好看，就怕花里有小虫子。”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说话功夫明楼早把阿诚揽过来，看他兴奋地模样就知喜欢芳山喜欢的不得了，忍不住问他，“过了中秋还要不要回沪都去？”
“大哥在哪我就在哪。”
明楼还没来得及答应，明镜噗嗤一声笑了：“听见没有，这才是会说话。”
神出鬼没的王天风也赶在晚饭前回来了，明楼不禁抱怨，“你还真当我是管饭的？”
“当家的是大小姐，我吃的才不是你的饭！”
唇枪舌战由此开始，吵吵闹闹把晚宴混过，暮色四合，月亮已在天边露了大半张脸，明镜出言掐断明楼王天风嘴皮子上的战争，瞧他俩幼稚再任由下去真会没完没了，“去外面沏茶端水果，回来过节就得听我的，都给我安安分分的赏月！”
明镜哪里知道离了她的视线，两个人打着沏茶的名义又在外面说了几车没用的废话，站在门口“监工”的阿诚没去“揭发”，不经意看见一前一后两架马车沿着山路迤逦而上，呼唤明楼来认，明楼看了一眼就冲屋里明镜喊“大伯他们来了”，一路小跑迎过去，马车上坐的正是明毓东、孙婉真和明堂一家人。
仆人们在晚饭前就放了假，毓东一家是客，只好明楼亲自动手，人前不爱吭声的王天风帮忙，搬运堆满后一辆马车笼子箱子小山似的礼物，阿诚由明镜领着引见给长辈，明楼自然放心。
阿诚乖巧伶俐，秉性纯善的婉真夫人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明堂少年热情，虽相差好几岁也颇能和阿诚聊得来，让人意外的明毓东，明楼和王天风回来时他正把原本戴在婉真颈上的一块玉递给阿诚，没等阿诚说什么，眼尖动作又麻利的明楼两步并上前来替他接了——要是让明毓东亲自戴在阿诚脖子上，衣服里藏着的教皇十字架十有八九要被发现，明楼不想长辈无谓的担心。
“长者赐不可辞，阿诚快谢谢大伯。”
阿诚依言照做，不明就里其实明楼是用这两句话遮过自己稍嫌鲁莽的举动。
明毓东没有起疑，含笑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后边站着的王天风脸上，这一落就是不言不语看了好久。
明楼见状，一边把王天风往前推一边说道：“是我的朋友，亲如兄弟。”
明毓东问道，“叫什么名字？”神色不像待阿诚那么和善。
一直没松开王天风手臂的明楼指尖稍一暗示，王天风便自己答了：“我叫王天风，岑州人氏，落难来此，幸蒙收留。”
“多大了？”
“上月刚过生日，十八了。”
不能再简单的一问一答却让明家姐弟暗自替王天风捏了一把汗，明毓东渊博精明，尤为要紧的是他脾气刁钻火爆远在锐东之上，被他揪住什么不对可不是能轻易糊弄更不是好开交的。交谈还在继续，明楼明镜有心帮忙却难开口，先父见背多事之秋，明毓东如此慎重到底是为了他们姐弟，好在王天风一贯冷静，仪态谈吐无不沉稳，两盏茶的功夫过去，明毓东脸上才现出笑模样，姐弟两个绷着的神经随之一松，王天风这一关算是过了。
“不知道你在芳山就没有准备，这东西原本是给楼儿的，现在我改了主意，请你收下吧。”
明毓东说着递过来一个细长匣子，长不到二尺，宽不过两寸，紫檀雕花珍珠镶嵌，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收藏的如此金贵。
王天风连忙恭敬的双手接了，明楼伸手替他打开嘴里不忘念叨，“不给我，看看总行吧？”
一柄短刀收在乌木刀鞘里，花纹宝石一概没有，明楼打眼一过，便瞧出乌木虽不稀罕，握柄却是沉香的。
明楼把刀递给王天风的同时接过匣子，“你自己看吧，我怕我看了就忍不住抢你的。”
俏皮话谁都说不过明楼，明毓东拿这个宝贝侄子也是没办法，明楼如此说，显然知道这是什么。
铮的一声，短刀出鞘发出金玉嗡鸣，王天风完全把它拔出来，明毓东以外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宝光压过月光，透明刀身中巡弋一抹赤血殷红，寒意迫人，冶艳妖异有如活物。
王天风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用干巴巴的声音问道：“朱雀刀？”
明毓东瞥了一眼并不掩饰嫉妒之情的明楼，明楼认命的翻了个白眼却终究忍不住在王天风后颈抽了一下：“整天旁门左道没人知道的比你多，现在怎么结巴了？你这是什么眼力？这怎么能是朱雀刀？”
一连串诘问问的王天风想回答都不知从何答起，旁边明镜低低地唤了一声“明楼”，四两拨千斤，明楼满腹牢骚被这两个字吹去了爪哇国。
“这是……”
男孩子没有不爱刀剑的，越是知道这是什么越是不舍得说，好像画龙点睛，名字在舌尖儿上一转它就要飞走。明堂明镜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但一贯持重的明楼都眼馋，只能说这东西太珍贵——
“这是……大夏龙雀刀。”
大夏龙雀，名冠神都，怀远柔逋，如风靡草。
传说中“威震九州”的宝物多少年来出现只在上古年间的典籍里，如今握在手上，王天风一时也不知做何反应。
这会儿明楼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常，只是眼中仍映着大夏龙雀刀的寒光，他从王天风手里接过来，不看刀尖而是盯着刀柄，摩挲叹息，言语间说不出的惋惜，“是它。”
刀身透明，沉香厚重，不细看实难发现刀身贯通握柄，这是一把断刃。
“成于大夏帝挚，龙首凤尾号曰龙雀，上古年间诸部征战，龙雀刀几番易主最终折于湛卢剑下，数千年来大夏龙雀刀的残片也不知几度‘现世’，可惜赝品能仿得了断痕，却仿不了这刀身里的赤血龙魂。”
明楼说罢把龙雀刀递还王天风，王天风却看着这宝物没有接。
“明伯父，这礼物太贵重，飞廉受不起。”
王天风却礼，情理通顺无可不从，明毓东听了他的话只是摇头，又一个眼色递给明楼，明楼不得不代他开口：“你拿着吧，大伯他是想好了的。”
王天风还要再辞，明楼硬着头皮劝他劝得自己都觉自己境界高：“别说明家出手就没有收回之礼，就是按着你的心思，大伯收回来再给我，我又要你让的干什么？”
话已至此，王天风只好拿回他的大夏龙雀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次指节握在乌木鞘上白的分明。
宝刀既已归英雄，再无大事，接下来谈天赏月不消赘述。
等众人散去休息，夜已三更，明镜去安置明毓东和婉真，明堂领阿诚上楼去睡，他的螃蟹显然没了指望，又剩下明楼和王天风收拾残席。
更深露重，鸟虫都睡了，只有远处唰唰的的海涛声。
“到底是为什么？”
王天风终于问道。
明楼正擦桌子，听见也不回答，直到抹布都洗净叠好，王天风以为他是真的不接茬时，明楼才慢慢说道：“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认得上古年间就失传的东西？你手上拿着龙魂刀首，那凤章刀尾又在哪里？”
王天风浑身一凛，他紧盯明楼，明楼长眉一挑，似是无意斜了一眼身后白塔。
首尾俱在，王天风何等聪明，电光石火间目光雪亮，他定定看了明楼半晌才缓声念道：
“‘诸侯无天子，商周复一夏，湛卢斫龙雀，允常始中兴’，你是……越王后人？”
最后几字凌风飞舞，飘摇不似人间。
九州第一朝乃夏，第一国姓乃姒，夏始于鲧，败于桀，九世帝姒少康，少康封庶子无余君于越，赐湛卢剑以为信。湛卢者，诸侯之器，清明沈重，长胜吉祥，辅佐天子之剑轩辕。
明楼尚未应诺，王天风已兀自笑的开怀，“成王败寇，能拿出大夏龙雀刀送人，除了湛卢剑传人还有谁？亏那天下碌碌号称‘殊众’，他们不如王某，王某自己也想不到，如今世间还能见到古时帝王的血脉！”
磊落之意，昭如明月。
明楼眼中星光深邃，却读不出他的心思，他应承王天风的，只有四个字：
“在下姓明。”
光明澄澈，湛湛然也。
王天风不再问。
玄衣的少年离开了，晚风中只剩明楼一个，他在桌边坐下，安静等着。
一杯热茶驱散寒意，明楼连忙起身，恭敬有加。
“大伯。”
依稀可辨旧年风采，来人正是明毓东。
“我们去海边走走。”天地高朗，不藏耳目。
明楼从善如流。
明毓东不是个爱兜圈子的人，到了海边，他开口便是“你们两个究竟聪明还是傻？”他过去不信明楼会北上，明楼偏就北上，他要明镜放手，明镜偏不，好在姐弟一个脾气，有些事就不会在心里成疙瘩。明楼知道他说的是明镜发誓至死不出宗门，换言之她断了自己一生姻缘，明楼想起这事便忍不住落泪，今夜明毓东在旁他好歹还是忍住了。
“我把大夏龙雀刀的刀首给了你的‘异姓兄弟’，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世传大夏龙雀刀，兄弟各半，现在他执龙首，我持凤尾，是您敦促我们兄弟同心。只是楼儿不明白，上一辈分掌龙首凤尾的是您和我爸爸，传到这一辈为什么不是我和明堂大哥？”
“你真不明白？我看那姓王的小子都比你明白许多。”
明楼闻言不禁抬头仰望，明毓东却只微笑不语，明楼一时恍惚，他记忆中明毓东对晚辈慈爱有加，甚少如此温和。
“明堂能做个德高望重的家长，却做不了辅佐凤章的龙魂，大夏龙雀刀这样的重宝，我当然也想传给自己的儿子，只不过明堂自己都明白，量才器使，怀璧其罪是会要人命的。龙雀刀的下落明家这么多年秘而不宣，今夜既出，无异于昭告天下，有些事我还是要和你啰嗦一番。”
“大夏龙雀刀为湛卢剑所断，‘龙首凤尾’转作‘龙魂凤章’，你羡慕王天风的龙魂是因为你知道那几乎是龙雀刀的全部刀刃，锋芒盖过世间兵器，不似作为握柄的凤尾埋在白塔之下，残锋尚不盈寸，取出来也不能杀敌。”
“你只知道龙魂凤章是兄弟信物，有没有想过，龙魂在外，凤章为何要深埋白塔之下？”
白塔是最好的提示，明楼答道：“因为它要随继承人流转，难道是先决定了必须由继承人保管凤章，剩下的龙魂才……”
明毓东神色颇为赞许，该开窍的时候明楼从来不愚。
“你爱那刀不是没道理，举九州之力锻造的大夏龙雀刀在兵器中登峰造极，几千年来能和它媲美的也没几个，只不过造它的人没有想到，人的命，长不过刀，刀的命，也长不过天，历经夏商周三朝，号称‘龙雀一出万鬼哭’的大夏龙雀刀还是断了。刀下无数亡魂，汇聚三朝的戾气，持刀人的嗔念，都在湛卢剑下一一偿还。白塔还未建在芳山上的时候，明氏一族就已经秘密继承龙雀刀，既是兄弟信物，也是引以为戒。大夏龙雀刀的刀柄永远握在继承人的手中，凤章所指，龙魂所向，倘或凤章失德，便是龙魂回首之时。”
原来如此，是帮他的人，也是有朝一日杀他的人。
明楼哭笑不得：“大伯，你就这么放心他？”
“我不放心他，难道就放心你？我放心他，难道不是放心你？”明毓东脸上是明家人特有的狡黠，“龙雀刀的分定，是盼后来人好自为之，龙魂本该由你决定去处，我擅自替你做主，一是怕你交给明堂给彼此都添一个大麻烦，二是这些年你过得不算轻松，趁我活着还能帮你，多个历练也好，王天风人中之龙，龙魂在他手里便是在你手里，再说收放自如的道理，你应该早就懂了。”
身在此山，拨云见日，明楼确实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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