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金荷志·梦里花落篇·章四

四  花谢知春

粼塘离芳山可不算近,汪芙蕖婚礼这天早上明家的孩子们早早起身,等他们的父亲又磨蹭了一会儿一起出门,在山下和明毓东一家汇合。久不见和气的大伯母,明镜明楼早起的萎靡一扫而空,雀跃着撇下父亲跟着明毓东的夫人一起上了小些的马车。

明毓东的夫人娘家姓孙,闺名婉真,是岭州一户木材商人的女儿。婉真夫人不若妯娌雪尘那样貌若天仙,事实上,无论相貌乃至家世婉真夫人都是平平,可她从容淡泊的心性偏就拴住了明家的游仙浪子,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儿子明堂都是青春少年了,可提起夫人,明毓东眉梢眼角都漫上温柔,全不似其他任何一人面前的明家大爷。

婉真待明镜明楼极好,亲手做的衣衫鞋帽零食玩物一年到头不断,有时赶上逢年过节忙不过来,明堂都穿不上母亲做的新衣服,明镜明楼两个却从来都是里外簇新连个香袋儿都不会少,明堂小时后还会吃味,大了也就习惯了,明家的金字塔,最顶上是明楼,下来是明镜,再下来是明毓东明锐东兄弟,这以下又有叔伯兄弟远近亲朋,明堂早习惯七八层之后才数到自己,只差说是垫底。

婉真待明楼姐弟好,却很少主动接他们去家里玩,自己也不大到芳山去,明毓东和明堂不在家,她就自己绣绣花逗逗鸟,如此久了,有嫉妒婉真资质平常却嫁了明毓东的好事者毁谤她虚伪,传到婉真耳朵里难得她讥诮一句,“毓东就在那里么,爱他就自己招揽去。”

话是这么说,谁敢真的招揽明毓东?若说相貌极为相似的明氏兄弟有什么不可忽视一望皆知的区别,那就是二爷随和,大爷骨子里是个暴脾气,二爷能宽恕一而再再而三,大爷会让你有了第一次就不敢再有第二次。

就是这样避让着,明家最小的孩子也渐渐明白了大伯母的心意,明毓东家里充满了妻子和母亲的气息,是完满无缺的,而芳山白塔世外仙源的清净无尘,对照起来未尝不是遗憾。

明堂到芳山,除了送东西也几乎从来不提母亲。

去汪家的路上,小马车里不时一阵笑声,前头的大马车里,明家三个大男人话虽不多也心满意足。

“萍姨怎样了?”明毓东问,他们兄弟称呼汪芙蕖的母亲萍姨。

“季妍回完门,汪家就要治丧了。”

一流牧师估计的大限之日误差甚至不会超过几个时辰。

明毓东不说话,明堂更不会插嘴,明锐东接着道,“婚礼之后我在汪家住几天。”

“嗯,镜儿楼儿我接回家去。”

“不必了,这些年明枪暗箭都过来了,雪尘不在,楼儿只有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明毓东心想,当初不知是谁一定要送走明楼,现在又离开片刻都不行,不过他懒得和弟弟较真,接着问道,“这些危机明楼知道吗?”

“不知道。”明锐东很肯定。

“那镜儿……”

“自从知道汪家宅斗以后,她就把芙蕖以外的汪家人当洪水猛兽,她不会放心让我自己带楼儿住在汪家的。”

“汪宜兰还没那么大胆子往明家伸手,你该多注意汪竹修。”

“汪竹修离开雍州好几年,回来之后我还没和他碰面。阿堂,你不是见过他了?”

“是,见过了,洋派的很,我问他回来有什么打算,他说灵士一脉没落已久,他想重整旗鼓,复兴岐山。”

西方叫灵修,九州称灵士,指的便是牧师法师一流天赋异禀之人,而岐山,便是传说中的万灵之源。

明锐东道,“你听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吗?”

“二叔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意思。”

明堂想了想脸色大变,“二叔……”

明锐东笑笑,“我也不知他什么意思,反正要住在汪家,不如顺便和昔日同窗叙叙旧。”

明毓东扫了他一眼,“不要自作聪明,凡事要有分寸。”

“是,大哥。”

谈话到此为止,马车进了城,车水马龙都是流向汪家大宅。望族联姻,高朋满座婚礼盛大不消多说,观礼之后宴席开始,婉真明镜被一群夫人小姐们拉着,明锐东不见踪影,明毓东明堂那里宾客敬酒十分闹腾,明楼左右无聊,自己偷偷溜出前厅,他记得三叔说过,汪家有个大花园子,花木都有了年头隐天蔽日和芳山是不一样的风光。

仆人们都在厨房和前厅伺候,明楼人小不显眼一路上没人拦他,凭直觉找到花园,果然柏木森森清幽寂静,间或一两声鸟语婉转,却半片翎毛也找不见。

穿过假山石间小路,忽听一阵窸窣,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火红的影子——

扑通——“哎呦——”

明楼动作快,树上那小红影子掉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追过去,结结实实给那小孩儿当了肉垫,还没喊痛先被一声娇嗔呵斥——

“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你从哪儿来的?哎呦——”

末一声带了哭腔,一连串问题明楼接着却一个没答,红衣服的小孩儿是个小姑娘,问着话便要站起来,谁知脚腕一动疼的厉害,亏得明楼赶忙接住才没摔在地上。

老宅故园,柏木参天,说是鬼气森森也不为过,可那小姑娘一抬眼,一张小脸儿照亮了整片幽暗。

明家人品貌都生的端庄,个例不外乎明镜明楼清秀俊逸,余者泛泛,明楼长到七岁,第一次见到如此明艳动人的模样,近在咫尺,娇憨任性。

“你干什么呀!你挡这一下害我摔到腿了!”

小姑娘满眼泪花还瞪着眼睛凶人,明楼到嘴边一句“我不挡你摔断的就是脖子”又咽了回去。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谁呀?你——”小姑娘声音一弱,“你是明楼?”

“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直觉。”

明楼熟悉的女性里,明镜和婉真都不是这样活泼骄纵让人招架不了的,他愣了愣不知说什么好,好在记起小姑娘伤到了腿脚,“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我爸爸,他会治好你的伤……”

“你等等!”

明楼刚要站起来却被拉住了手,不知这小妮子又闹哪一出。

“他就快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你是——”

“预言师。”

小姑娘证实了明楼的猜测。

对话在此暂停,明楼知道这小姑娘是谁了。

汪宜兰的小女儿,汪曼春。

这位小小姐本是外室所出,却因天生预言师而身价惊人——任任何人不能反驳,自古至今放眼九州乃至天下,预言师都是最珍贵稀有的天赋之一。

难怪小小年纪如此跋扈。

明楼这么想着人已被她拽着坐下,“师哥,你这儿碰伤了……”

这声“师哥”来的糊涂,明楼只记得他父亲和汪曼春的二叔汪竹修是同门,他和她的师兄妹是从哪儿论?不过这些事在孩童眼里本就无关紧要,随曼春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拜汪大小姐所赐,明家最小的孩子第一次有了做哥哥的感觉。

明锐东老远就看见明楼和汪家的小魔王一块儿坐在老桃树下,明楼侧着脸,曼春在拿帕子给他擦额头,鹅黄底色上三两血斑。不知怎的明锐东心中一动,恰似那时枝头青实小,飘零红消瘦。

“你们两个闯什么祸了?”

“爸爸。”“锐叔!”

曼春自己有亲二叔,这么称呼明锐东没错。

“这可难办了,”明锐东在小孩子面前蹲下来,“我该先治哪一个呢?”

“我啊,师哥不痛曼春痛,是不是,师哥?”

曼春一张小脸儿写满天真无辜,明楼暗叹了口气除了点头还能怎样,从七岁开始的初恋,纯洁只知照拂,幼稚只知相让。

“锐叔!”不一会儿,曼春生了气,她锐叔治好了她的疼,可小腿以下同时没了知觉,她想站腿起来身体都不听使唤。

明锐东一手抱起曼春一手拉着明楼边走边说,“这可是你三叔托我的,你这阵子越来越淘了,乖乖在房里躺几天背背女则,淑女可不能爬树!”

明楼低着头偷笑,忽然记起汪芙蕖和汪家本家不和,怎么听起来和汪曼春很亲的样子?正疑惑着被父亲捏了捏手,明锐东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叫他就此打住。

事后据明镜看来,汪家的大小姐固然漂亮,北辰朝晖不能尽述,可长得再漂亮,小魔王还是小魔王。而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明镜怎么也没想到斯斯文文的明楼会被汪曼春拐带的一块儿淘气,一夜之间变化天翻地覆。汪曼春的腿当天晚上就复原了,阴鸷的汪竹修也禁不住她几句缠,而替她寻来汪竹修的,除了自己弟弟还能有谁?

明锐东叫她不要管,明楼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去,“咱们明家总得有个正常的孩子吧?楼儿七岁,曼春才五岁,你想的也太远了……唔,眼前不就是,你整天操心明楼他不还是见了妹妹不要姐姐?镜儿啊,好不容易明楼不用你管了,你闲下来还不如物色物色自己的才俊——”

“爸爸!”

弄懂明锐东话里的意思十二岁的明镜脸红到脖子根。

那边厢曼春正跟明楼咬耳朵,“师哥,我们去看四奶奶好不好?”

在汪家住了两天这一大家子主要的亲眷明楼还分得清,曼春说的四奶奶就是汪芙蕖的生母,老汪的第四房姨太太,人称萍四姨奶奶。老汪死后萍四姨奶奶一直缠绵病榻,近来更是病入膏肓在房里静养,汪芙蕖婚礼当天都没出来。

“好啊。”去的路上明楼忍不住问,“我们去了不打扰她吗?”

“我只是觉得她想见我。”

预言师的直觉恐怕是最准确的直觉,明楼打消疑虑不再多言。

萍四姨奶奶孀居在一处僻静小院,从曼春的绣房过去要绕过大花园,汪家的花园很邪气,大白天的阳光也照不透,到处都是树荫遮着,许是在这儿生活久了,这里的人们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跨过月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风吹着几片落叶在地上打旋儿,曼春也有点害怕,往明楼身边瑟缩了一下。

“不怕。”明楼笑笑,拉着她去敲正门,“四奶奶,我们进来了!”

门里似有轻微的答应声,明楼推开门和曼春一起进去。

两个孩子直奔东屋,撩开串珠的帘垂,一股药味混着百合香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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