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楼诚】金荷志·梦里花落篇·章十四

海之国丧

明锐东死的蹊跷,死的糊涂,从永诀到下葬数日时间整个芳山都是愁云惨淡,空气稀薄一碰即碎。

“一个家,要有人才是家。”失去唯一胞弟,明毓东悲痛交加人还未缓过来,婉真夫人递了杯茶给他替他说道:“镜儿,松园不再留你了。”

明镜点头,明锐东又转向明楼,“楼儿,你的粼塘要怎么样?”

“大伯,大伯母,明楼人在家里,还能去哪儿?”

明楼脸上有很淡的微笑,他的责任使他牺牲,他也难再见曼春,他早就知道失去父母的羔羊在这纷杂人世的无力,他越是想起曼春就越是固执的不想再到汪家去,虽然他知道本不必要,可他在她面前得要脸不是么,他害怕,他从小就害怕曼春会用同情或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明毓东看了看侄子表情和缓了些,暗笑他们父子是一样的情种,“那么……就这样吧。”

明镜强撑着不多言语,明堂跟着父亲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他的嘴唇动了动,不过最后什么都没说,他不能比当事人、比他弟弟更幼稚。

明楼笑的苦却不是装出来的,他觉得对不住曼春,他在对她正常的思念里催眠了自己,情种还是没出息都不要紧,他总是成功藏匿了心底翻滚着的念头,那是他绝不能与家人分享的秘密。

明毓东一家离开前他们又去了回头崖,海浪照旧拍打,粉碎,四散,还乡,有那么一刻明楼觉得,人命轻如草芥,不管是明锐东还是别的什么人,没了谁这个世界都照样运转,无情的使人无力悲哀,但他很快就不去想了,这种“看开”在他少年一腔热血浸泡下太像背叛。

“大伯,回吧。”明镜说,也只能由她说,婉真和明堂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开口。

明毓东没拒绝,这才几天的功夫,他也觉得悲伤已经被冲淡了。

离开崖边几步明楼忽然眼前一黑,明锐东死后他终于清晰起来的灵觉催着他向虚空里抓了一把,鲜血甜腥的味道被海风一吹立刻蔓延。

字条抓到手里尚有余温,那温度是来自什么人的心头血,明楼小心摊开不要把已经被鲜血泡透的纸张撕烂,写字的人不知是有多么焦急抬头落款一概全无,只有急风骤雨的四个字——

速离芳山!

再潦草明楼也认得那是谁的字,除了预言师也没有谁能这样势如军令,明楼不知曼春看见了什么急到不惜用心头血来传讯,他也来不及想这口血让曼春付出了多大代价,见了这四个字他心头突突直跳,推开挡路的明镜明堂直奔崖边。

汪洋大海,光线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异常安静的空气潮湿到马上就要拧出水来,海浪在崖下千年如一日的往返,可这些都不是明楼关心的,天与海相接的地方,像他这样上过洋学的学生是能判断出那条逐渐加粗的黑线是什么的——

海啸,大海啸!

速离芳山,预言师以血示警但明楼还有一直生活在近海刚赶过来的他的家人们都挪不动腿,黑线绵延无际,看规模何止芳山,恐怕九州的海岸都要被这一波巨浪冲击!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连明毓东的脸都白了——

“这高度……”

第一波巨浪离他们还有相当距离,黑色的海水在视野里已经直逼东方的太阳,山岳一般的高度。明楼飞快计算了一下,这一波海浪砸下来,别说芳山,整个沪都都将夷为平地,而雍州的水患还不知要肆虐到哪里去!

海水运行速度极快在视野里越来越近,天空被浪头荫蔽了一半,这数千米的浪高别说凭两条腿,就是教廷那些长翅膀的巨龙不躲远些也要被挟裹进去。

牧师可以济世救人,前提是没有被一击致命。

此时此刻“逃命”是好听的说法、是出息,九州海岸线上无数目睹这一世界末日景象的人们乱作一团鬼哭狼嚎,而其中不在少数的人却都像回头崖上的明家人一样动不了了,躲不开,躲不开,他们受过高等教育的头脑一直在告诉他们这一点,躲不开。

明楼甚至可以看清水墙里深海鱼类庞大的身影。

他可能永远回忆不起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他干脆的承认他被吓傻了。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前看到的是弥极天地的黑暗与绝望。

海浪终于压过穹顶,千军万马不足形容万一的沉闷轰鸣里白昼如黑夜。

“明楼!”

尽人事听天命,九州人深入骨血的哲学,明镜扯住弟弟叫他离开却没拽动,明楼那两条腿像钢铁浇灌在那里纹丝不动,千钧一发明镜也顾不得那许多,用上全身力气一拉姐弟两个一起滚到坡下,明楼额角在石头上磕出了血,鲜红流进眼睛里他终于回神,他爬起来又往崖上跑,明镜近乎绝望,海浪巨响吞没了她的声音她更没听清明楼回过头来跟她喊了一句什么,她只看见少年的身影在狂风中冲上了崖顶,站得像一棵松树一块礁石,他挣扎着朝近在眼前乌黑的巨浪抬起了手——

那一定是错觉,她竟然觉得他在和大海交涉。

绵延千里的巨浪奔腾咆哮,下一个瞬间就要吞没回头崖,明镜不知大伯一家都在哪里,她想站起来却全然感觉不到肢体。

她只能看着弟弟螳臂当车一般站在即将被毁灭的崖顶,他还没有放弃。

他一直试图找回儿时大海对他说话的感觉,那是最后的机会了,即便渺茫!

巨浪没有丝毫迟缓反而来势汹汹越来越快,明楼告诉自己那是错觉,可他真的感受不到大海丝毫的回音,难道海啸也吞没了他的声音?大海听不见他?!

天已经完全黑了,明镜的视野里回头崖上的身影不能更模糊——

“明楼!”

——那是比天塌了更可怕的事情,明镜看见明楼纵身一跃,他自己跳下悬崖跳进了海里!

仿佛世界都在黑暗与轰隆中静止。

明楼冲她喊的那句话此刻才在脑海中清晰——

海皇薨了。

她终于觉察到水汽中的悲哀与愤怒,来自东方大洋,来自一个神秘国度,他们悲愤到要毁灭世间的一切。

海皇薨,海人绝。

流传了无数年的海人皇位应了歌谣里的预言今日终结,如今悲愤欲绝的海人是要拖着九州天下和他们一起下地狱么!

瀛洲十二卿,统领世间才俊过半,就是这样他们也守不住他们的皇帝!

然而海皇国丧,汪洋震怒,这一切与九州何干!经此一役九州苗裔如若不悉数绝灭,海人亦有苟延之残部,世代仇怨必以今日为开端,他日天下大乱,灾祸也只能殃及天下。

海皇薨,水汽打湿明镜面庞,她辨不清海水还是泪水,空荡荡的回头崖上谁还回头?真是傻孩子,一腔热血冲脑,可你又能做什么?

天在不知持续了多久的黑暗之后又亮了。

回头崖前,巨浪居然真的回头。

海天清明,人们如大梦初醒喜极而泣。

做好死的准备的人全部活了下来。

回头崖上,天亦空明。

空的,空的,空的。

明镜忽然尖叫一声抱住脑袋蜷起身体,明堂怎么劝怎么拉她都不肯抬头,明堂自己也快坚持不住了,眼泪冲花了视野,他也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明楼他是疯了吗!

“你们两个在这儿哭什么!还不去下面看看!”

明毓东说的急,话说完一口血也吐了出来,明堂明镜这才回神,擦了把眼泪就要下回头崖,明镜才站起来一脚踩空只听脚腕卡嚓一声脆响——

“镜儿回来,别给阿堂添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上午到黄昏,入夜时分明堂一身泥污血污分不清的爬上来,而无论怎么被家人盯着盼着,他都只能摇头。

那样滔天的巨浪,那样湍急的水流,跳下去的一瞬就已不知在何方了。

明镜颤抖着回头,“大伯,您说——”

说什么?

少女的眸光闪动,明毓东眼里那些沉到底的东西在因由之前先给了她答案。

“你们的母亲贵为瀛洲十二卿而且是上三卿,直隶海皇,明楼除了血缘还继承了她海人的能力,他本来有机会自己选择职业、选择未来的方向,直到他两岁时那场机缘把他推到了牧师的路上。纵使明氏先祖英灵棋快一招,他血脉中固有的海人精髓却不会因此消失,我和锐东认为它只是被封印了。瀛洲十二卿,上三卿,这样的血统大洋里的海人想要他,西方的教廷想要他,我们九州也想要他,针对他的行动从他两岁之后就没断过,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明楼才能一路平安过来。今天的事他也许是从大海里感应到了什么,可除非芳山白塔成齑粉,明氏长生祠断绝,他身体里的封印不会解除的,所以今天……是命要他死啊……”

“是……他的命……要他死?”

“你们姐弟中,至少明楼他不只是九州和海人的结合,他是他们拉锯的战场生来背负命运,譬如今日,没有明氏的封印他早已收到大海的警讯,没有海人的血统他也不会天生本能被大海吸引。”

“他死定了?”

“镜儿,我不能把话说死,你要正视你的内心,他也许活着因为我们谁也没看见尸体,他也许死了因为你也有海人的血统,你可以设想你自己跳进那样的巨浪里活下来的希望有多大——”

“毓东,别再说了,等他回家吧。”婉真夫人难得打断丈夫,她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明镜。

那么,到底是死还是活?

明镜没精神去想,明毓东夫妇二人一番引导用困惑代替了她的悲痛,明楼不知死活,她的希望同样不死不活。

不是明毓东故意打太极,是他确实不十分清楚海人的事,普天之下海人就像影子,你不知道怎样去辨别出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明楼从昏迷中醒来不知自己大难临头时是否做了傻子,但他相信,海啸是他平息的。

他也不像话本小说里写的,有好心人搭救从此结下一段奇缘,他醒来的时候正趴在海滩上,身上缠满了水草海带,也许他看起来像一堆海洋垃圾或者发臭的海草?感谢那些顽皮的孩子用小石块砸醒了他。

真得感谢是一群小孩子,石块砸了疼得刚刚好,换个大人,他八成就交代在这儿了。


评论(2)

热度(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