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金荷志·暮雨河山篇】 二十五章

二十五章

  藏书,雕像,器物,还不算各种家具和衣物,王天风仰望着二十丈高的白塔,聪明的脑筋完全想不出要怎么去执行大少爷那句“帮忙收拾”,明楼刚要开口,却被楼梯阴影下探出头来的小人儿引去了注意,“阿香,你怎么在这儿?”

  小女孩从阴影下转出来,明楼这才看见她乌压压的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花,眼睛肿着,青布绣鞋上沾着些许泥巴,手和脸却不知在哪儿洗干净了。

  “大少爷。”声音哑了,像只深秋来不及南飞的小鸟儿般凄凉。

  明楼伸手把小女孩揽到身边,一边摸着脑门烫不烫一边问她,“你从哪儿来的?”

  “爷爷五天前死了,临终叫我来找你和大小姐,庄上的人用马车送了我一程,到山下看见有兵就不肯再走,我绕着山沿着海边过来的。”

  明楼问明白她爷爷是无疾而终于梦中正寝,在邻人帮助下已经下葬,又问阿香吃过饭没有,阿香虽则悲伤,但明楼的善待让她缓过不少,听见问也不正面回答,干净的小脸透出孩气的狡黠,“吃了,我从后门进来的。”

  厨房是后门的必经之路,储物架上常年摆着水果点心之类,原来见他们之前小阿香就在厨房里盥洗过还水足饭饱,念及此明楼不禁莞尔,随即道:“吃过饭就先不要歇了,去大小姐房里把她的东西收一收,明天一早就要搬出来。”

  阿香答应着去了,明楼和王天风一起上楼的时候向他解释:“她是岭州人,出生不久父母害病死了,剩一个年迈的爷爷带她到雍州讨生活,遇见我大伯母就把他们带到芳山,那时我父亲还在,帮着医好了他们的病,又给他们一处南边的小田庄帮忙照看,我小时候逢年过节他爷爷常带她来走动,她从小不怕人,大姐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她穿,不早不晚偏偏赶在这会儿来了……我是想送也送不走了。”

  不知王天风是不是故意,跟在明楼身后一个台阶边走边说,“看着和阿诚差不多大,怎么你对阿诚就不像对她?”

  明楼显然是听见了,可他走在前不说话,王天风也不能从一个后脑上推断出什么。

  明镜的东西有阿香去收拾明楼放了一半心,就算不放心他也分身乏术,家具器物一概丢下不管,白塔书斋密室里那些不能带走也不能见人的典籍密信却必须销毁,这个工程量便是他和王天风两人合力都显得庞大可畏。

  桌椅被推到一边,书斋当中一口大锅,锅里火苗徐徐燃烧,窗子全部打开,放走一片片黑蝶一样的飞灰流落向山川河流。王天风先前还心痛记载外间已经失传的古老典籍信件就这么湮灭,后来禁不住明楼催促和他递过来的浩荡书卷渐趋麻木,就这样埋首故纸堆里晨昏不分,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支响箭尖啸着从窗外驰过。

  箭尾拖着显眼的银红火焰,是虞啸卿的令箭。

  “怎么,时辰到了?”

  王天风无意识的念叨完就醒悟过来了,不是时辰到了,是那血海军之主有话要和他们说,明楼走到窗前,远远的血海军中令旗挥舞。

  “虞啸卿也不算没有人情味。”

  王天风点头,他们都懂旗语,虞啸卿的人不敢冒上芳山,唯有此法询问明楼需不需要人手。

  “你怎么不说他是心急?据我看他是老谋深算,免得你搬家不完借故拖延。”

  “管他呢,他血海军的精英有力气没处使要上来做苦力,咱们何必推辞?”

  明楼离开窗前回去烧东西,王天风顺手拿了桌上的圆镜映着日头一闪一闪和他们打信号。

  虞啸卿不愧世家子弟,明的暗的规矩门儿清,他本人自然不会上山,派来的是心腹张立宪领着余治和他手下一个辎重连,数目恰到好处的一队工兵,看样子真是来帮忙的。

  明楼不得不从灰烬纷飞里出来交代,“书房和最顶上的祠堂你们不能进去,余下的就拜托张营长和各位军士了。”

  余治想说什么张立宪没让说,可他还是在明楼回到烟熏火燎的书斋之前用绝对不小的声音开了口——“哥,我从来没见过引着外人拆自己祖宅半点不知羞愧还这么神气的人,真是少爷里的少爷……”

  这些话明楼一字不落的听见了,他在长长的螺旋楼梯上回过身,一手虚搭在扶手上,上等衣料勾勒出风流如画的身段,余治住了口,他和张立宪想着一样的事,这人不经意间的仪态动作也取景定格一般雅致,无怪乎从小在行伍厮混的溪婷一见便丢了魂着了魔。

  明楼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落在余治身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等他再转身上楼去直到消失在门后,余治来拽了拽他张哥的袖子,“哥,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当然看见了,他们从前只在虞啸卿眼里见过那种神采,冷漠无情像一把薄薄的剑,却充斥着铺天盖地的警告意味——尽可试着招惹他,只要你还敢承受那个后果。

  “他……神气什么?”

  余治底气不足的嘀咕着,张立宪看了他一眼知他明白事理没必要苛责,可他也恼火,他们兄弟自打相逢就奉虞啸卿为神,这会儿看见什么人像他们的神便没有道理由衷的一股敌意,好在张立宪识大体记起主帅托付才没由着性子伙同余治他们一起胡闹,摆了摆手说道,“愣着干什么?都去干活!”

  聋子听不出他的恼意罢了。

  书房里,王天风不知在火里撒了一撮什么东西,火苗骤然迸发烧化了整箱的书籍,“三五不时出去看看,画蛇添足带上张立宪,这伙人的目的恐怕没那么单纯。”

  说话时明楼又递给他一摞,王天风伸手去接没想到重的离谱,坠得他往前一趔趄险些栽进火盆里,愤愤的回头瞪明楼,却见火光明灭映出一瞬间修罗魔神般的脸色,也就是那一瞬间,王天风读懂了他的心思。

  白塔覆灭之时就是明楼和虞啸卿结下死仇之时,血海军大军压境整座芳山风声鹤唳,明楼的从容应对难道不是无路可走才破釜沉舟?仇怨已然如此分明,但王天风不知道明楼还在隐忍什么,还在痛苦什么,无疑他的痛苦就是他隐忍的根源,斯文俊雅的明楼像是记忆中的一个影子,他从未见过明楼如此燃烧着执着的火焰。

  夜幕很快降临,漫漫长夜无人睡眠,军人与布衣不敢有片刻的懈怠否则恍惚和压抑又要来折磨他们的神经,他们逃避,他们紧绷,只有无知无觉的时间还没忘记将太阳又一次升起。

  晨光熹微,清风拂过白塔高处,那里明楼王天风和张立宪正目送血海军抬着明氏的家当下山装船,走在最前面的是余治。张立宪他们都是虞啸卿一手带出来,不会蠢到要去开箱检验,但不知是不是被芳山悠长的静谧感染,张立宪忽然说,“你还有一天时间。”

  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有许多含义,明楼给出的答复同样虚无——

  “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同样拥有。”

  身体的反应先于头脑的解读,张立宪浑身一冷扭头去看明楼,急切的近乎失了分寸。

  朝晖映出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修长凤眼里一派坦荡的清明,明楼被张立宪看着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他何必隐瞒?隐瞒他明知那些围绕着他的阴谋。

  果然是张立宪先移开了目光,他问心有愧,然而躲避让他陷入了新一轮的自我折磨,就在这时明楼伸手拉了他一把,张立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退后了半步,马靴的后掌一半都悬了空,被明楼拉回来免于白塔之下摔成肉饼,张立宪白净的一张脸红了起来半天不见褪色,他又在跟自己较劲。

  傻瓜。

  明楼和王天风无需对视便知彼此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事,他们这一句“傻瓜”绝非出于贬义。

  张立宪这个人,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从头看到底。生于优渥而知上进,生性刚强从不娇惯自己,可他到底还是被虞啸卿和身边的人娇惯了,在所有人看来,生存法则烂熟于心却仍然孩子一般心地单纯的张立宪,真是血海军中的一朵奇葩,这个“所有人”里当然包含了明楼和王天风。

  目光再碰到一起,张立宪说不出哪里变了,但变化的结果是他看着明楼却有虞啸卿、何书光这一干他熟悉亲爱的人从脑海中闪过,把他心上的护甲撕去了一片,“早些结束也好,早结束就能早开始。”

  言辞里的善意和安慰,就像东方的日光一样明亮美好。

  在那片灿烂美好里,明楼有片刻错觉,好像自己是虞啸卿,又好像眼前站着的是阿诚,柔情似水,在细雨里为徘徊的人撑起一把伞。

  明楼羡慕虞啸卿羡慕的快要嫉妒,坐拥百万雄兵,张立宪这样的傻子他也能护的周全。

  阳光照得人无处藏身。

  照出一无所有的人仅剩的那几根骨头历历分明。

  张立宪看着那人被逼到角落仍然俯瞰山川,心想把虎狼困在绝境最好还是杀了它们,否则一定会有卷土重来秋后算账的一天。可张立宪是虞啸卿的人,放眼山下,血海军的旗帜飘扬朝霞都为之失色,滚滚的火海湮没几根骨头岂在话下?于是张立宪情绪里仅剩的不能宣诸于口的尊敬和怜悯,都随他刺破云霄的羽箭一同没入青冥。

  令箭的呼啸声中山上山下一齐抬头,天空湛蓝无邪,又是一个好天气。

  虞啸卿统帅风度,他自己带几个心腹先上了山,大军在他身后有条不紊的前进。

  虞啸卿的气色比两个昼夜不曾休息的明楼好得多,他胜券在握,出于顶级军人的直觉依然忌惮着这位百闻不如一见的大少爷。

  “拿得起放得下,明少气度令人佩服。”

  拿话架人似乎是血海军的特色,虞啸卿一句话出来,赞了明楼不说还传达了自己“万事齐备赶紧开始”的催促意味。

  明楼哪有听不明白的,他微笑着轻轻摇头,虞啸卿面上不变,背后握着马鞭的手指却收拢攥紧了。

  “虞帅,血海军步行上山,军纪严明不扰浮云流水,我替芳山的草木谢谢您。”

  “何必客气。”

  话里透着一丝烦躁,唯恐夜长梦多,虞啸卿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明楼知他心思而不以为意,因为他也没打算拐弯抹角。

  “虞帅,大军可以暂时留在原地了。”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张立宪估摸着他们主帅快要杀人,给替虞啸卿背刀的何书光使眼色叫他离主帅远一点,怎奈何书光误会了他的意思,不仅没退后还替虞啸卿把刀拔了出来。

  王天风见状往前挪了一寸,但他的手始终背在身后,视角好的人能看见他手里那一杆乌木刀鞘。

  虞啸卿的位置看不见王天风手里拿着什么但他能猜到,杀意瞬间暴涨又急剧收缩,他出人意料的冷静下来。

  “明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楼神色安然仿佛对先前的暗涌浑然不觉,听见虞啸卿问他便答道:“上山的人绳子铲子都拎在手上,那虞帅身后的箱子罐子里都是什么?我和溪婷同学一场,敬重她有愧她,不惜推倒白塔只为她能安息,但虞帅你带着足够炸平芳山的炸药踏进我明家的族地又是什么意思?”

  虞啸卿被这一问问住,他军人血气效用优先,这一次却忘了不打招呼拎着炸药进门还要当着主人炸毁人家祖宅是怎样强盗行径,何况同为世家,虞啸卿当然明白自己无心中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啻侮辱挑衅。

  在场诸人无论王天风还是张立宪何书光都没想到有此关碍,一时和虞啸卿一样无措,局面就此僵住。

  同样令人想不到的是虞啸卿还没开口血海军中竟然有人出声,声音里掩不住的气喘显然是急行军了一段长路,而听那懒洋洋好死不死偏又活泼闹腾的腔调,不是护送明氏家当装船回来的余治又是谁?只听他老远的喊道——

  “我们不炸,我们不炸这座塔它能自己倒了?还是大少爷你金口玉言,说让血海军停就停,说让白塔倒白塔就倒?”

  这个二百五!脑壳翘掉了?

  张立宪绷着一张俊脸心里却忍不住笑,不知余治真明白还是假糊涂,主帅碍着面子他们碍着主帅的面子,谁也不好说什么的时候幸亏有个瓜娃子,搁往常永远都在状况外的余治总能胡搅蛮缠把死局翻腾活了,但这一次他们碰上的是明楼,明楼绝不会让他的算盘随随便便被打破,明楼依旧站在那儿,站在虞啸卿面前,挡在他和白塔中间,沉默的气势逼人,他不让开谁也别想跨过去。

  张立宪把余治按到自己身后确保他不再胡说,抬眼看到虞啸卿的神色又镇定如常。虞啸卿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十分显眼同时十分尴尬的何书光和他手里的刀,刀锋的寒芒映在他眼里,他对明楼说道,“是我疏忽,虞某在此谢罪。”众人反应不及时虞啸卿一把夺过军刀反手划在臂上,霎时间血流如注,张立宪们要上前却被虞啸卿一眼瞪回去,年纪最小的何书光急的直掉泪,主帅宝刀削铁如泥,虞啸卿那一下绝对切进了骨头,他的臂膀此刻只有不到一半连着了。

  “明少爷,这一刀能抵虞某冒犯的账了吗?”

  虞啸卿说着把刀丢还何书光,压不住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正在忍受的剧痛。

  明楼不料虞啸卿烈性至此,可他要虞啸卿的膀子何用?顺水推舟点头答应,免得虞啸卿真切掉自己一条胳膊给自己招来血海军众怒。

  “既然平了账,明少爷就该给我的辎重管带一个答复。”

  明楼挑了挑眉,见过护短的,但没见过虞啸卿这样的,他看了一眼余治,嘴角不免一抹嘲弄:“明楼不能金口玉言,但这白塔我说要它倒它就会倒,劳烦血海军退到山腰,半个时辰之后再来挖凤章。虞帅若是愿意,不妨带几个亲兵留下做见证,见证芳山明氏就在今日终结。”

  明楼言语荒唐,而虞啸卿并不迟疑,即刻传令大军退至山腰以下,中军校尉海正冲暂代帅职,他再一次显露出护短的毛病,把不用问就知道绝不肯离开他的张立宪何书光们留在身边充作侍从,等人群如潮水般退却之后,明楼走在前头,把虞啸卿等人引进了白塔。

  在白塔整洁高雅的客厅坐下,反应过来的虞啸卿些许愕然,他这是被当成客人了,他也是能做明家客人的么?

  不知明楼要如何一句话推倒白塔,军人们顾虑重重的时候明楼拎了一壶热水出来沏茶,之前消失了片刻的王天风也拎着一个类似药箱却更大的木箱子重新出现,“虞帅,我看看您的胳膊。”

  虞啸卿的胳膊一直在流血,这会儿能得到治疗张立宪们的注意力全被引了过去,但张立宪也不免狐疑,难道明氏不是牧师世家?给主帅看伤的为什么不是明楼而是别人?

  接下来王天风高明的医术把张立宪的疑问引向了别处,虞啸卿伤势严重,但王天风不知用什么药水洗净了血污,伤口随即不再出血,又拿一炉熏香在伤口附近点着,气味十分安神,不一会儿虞啸卿的手指就开始阵阵抽搐,张立宪们还以为有什么不对就要拔刀,没想到虞啸卿止住他们,“没事,长骨头,麻得很。”他本人都惊诧王天风神乎其技的医术,张立宪们更是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王天风——

  区区几根草药,也能活死人肉白骨?!

  王天风戳破了他们幻想的气球,“不是长骨头,是粘骨头。寻常人伤手断脚可以绑个夹板固定,虞帅英雄人物也那样打扮不是煞风景?这骨头粘上了,以后会长得更牢固,但虞帅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折腾这条胳膊了。”

  王天风说话另有一番尖酸刻薄,但能不能听出来却难说,此被艳羡着一身医术,冷嘲热讽的事主全都充耳不闻。

  虞啸卿不同于那几个已经在暗自盘算怎么把王天风挖角过去的“侍从”,王天风再厉害却甘愿仆从于明楼,那明楼身上一定有他不为人知的厉害之处,他想起自己为什么坐在这儿。

  “明少爷,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明楼没有答虞啸卿却看向王天风,王天风说,“香烧完了就完了,最多两盏茶的功夫。”

  “他说两盏茶的功夫,虞帅就尝两盏我们芳山的茶,两盏茶后自有分晓。”

  虞啸卿不知明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位高权重素来自信,此时大军就在山上也不怕明楼玩什么花样,因而默许了他的建议静观其变。张立宪们见主帅默许自然不会再说什么,甚至饶有兴味打量起这传说中的白塔。

  王天风在一旁陪坐,笑意清浅姿态从容,说是客人或主人都不错。

  明楼是个待客有道的主人,一面用优美的手法洗茶分茶,一面闲话家常徐徐道来:“窗外的合欢叫做雪合欢,是从前我父亲培育的,他说它颜色洁白,将来开起来满山飘雪,而且和别的合欢都不一样,雪合欢花期紧跟木樨之后,是入冬之前最后开的,百花就此告别,‘万紫千红归去,留一片无瑕洁净’的意思。只是眼下不到深秋,花只有早开的几朵,远没有冰雪乾坤的气象,诸位权当外面现在是一片雪白,总归这花和今日的景致,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明楼话音落了许久都没人说话,坐在这里的军人都不是粗人,何况他们一腔热血见惯生死,心中的慷慨绝非寻常人能有,那雪满乾坤苍茫大地的清冷与静寂,反而是他们尝惯了血与火豪饮大喜大悲的灵魂的归处,他们自风霜里走出,终了也要回到那片风霜里去。

  茶水的热度流不到心底,那里徜徉的是高山上浓密不见天日的云雾和更高处灿烂的阳光,生与死荣耀加身,走过山山水水,怀念的还是当初洁白,这是他们无法逃避的真实,像笼罩他们的白塔会在两盏茶后重归尘土一样真实。

  斯时斯景即将永远消逝。

  军人们有些颓然,没人像他们用尽每一丝力量去生存,他们每一个都可以说不辜负活着的时光,但他们每一个都要面临无法逃避的终结呢?未知会洗去他们的一切。

  是虞啸卿最先察觉有什么地方错了,白塔里流淌的沉默明显分流,他们的沉默与王天风与明楼都不同。坐在这行将死去的建筑里,从容坦荡的是此地的主人而不是本该置身事外的他们,命运交换的错觉让虞啸卿们觉得自己就是白塔,失去所有挣扎的意义,在一片死寂中等待一个最后的时刻,而那个时刻之后会怎样……他们并不知道。

  虞啸卿终究是个聪明人,他想起这明知真相而无法自拔的错觉可能就是他们被“挽留”下来的原因,他看穿了明楼的小把戏,但不得不承认这小把戏是个沉重的报复,明楼先前要求退兵的风波也不过是这报复的垫脚石,明楼就是要虞啸卿坐在这里,坐在这里感受这种死亡,直至永无止境的静默迫使他敬畏这种死亡。

  这是明楼的报复,报复给毁灭白塔终结明氏的人,纵使此后芳山明氏不复,血海军也绝不敢夸耀今日之战绩,他们赢得胜利,但这样的胜利无论如何不会令他们高兴,他们都曾陪伴这栋建筑建筑死去,都在最后的时刻被无关成败的气魄席卷,末日面前这注定垂成的白塔知道如何面对,而他们不知。

  静默归于沉默,徒有敬畏。

  “兴衰轮回,明家先人料到会有如此一天,白塔始建就有它自毁的装置,数百年来不断保养时刻等待,但不到这一刻我也不敢相信,结束它空转的人会是我自己。”

  明楼说完起身请虞啸卿们出去,白塔坍塌谁也不想被活埋在里面,但虞啸卿没有就走而是定定地看着明楼,他的亲随们也都看着明楼,年轻的脸上写着,明氏象征不容染指直至覆灭。

  那是一个没落世家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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