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星空】十七 爆炸
十七 爆炸
虚空中的星辰静静漂浮了亿万年，它们静静的闪烁，静静的陨落，似乎要从我们宇宙的诞生直至灭亡，一直安静下去，它们像许许多多襁褓中的婴儿沉浸于甜蜜的梦乡，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不知道它们一睁眼就能看到彼此。
在茫茫星海中，有一颗橙色巨星和其他星球一样，在过去已经沉默了漫长的几十亿年，如果不像一些倒霉的星球被人为的熄灭或者干扰，它还有几百亿年的时光好幽幽的照亮一方深空，幸运的是，至少在今天它还是不受打扰的，它明亮温暖的光芒快乐的播撒着。
沐浴在这光芒之下的人们却不是很快乐。
陆尓豪在一片刺目的阳光中醒来，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酸疼，他花了一点时间搞清楚自己是谁又身在何方，阳光太晒了，是谁把他丢在舷窗下面的？
是军校的训练船？不不不，他已经是青瓷号的一员，对，青瓷号。
思维像在遭受电磁干扰全是杂音，陆尓豪甩了几次头没有改善，不过他的视觉倒是好了很多，他看清自己是在中央大厅的舷窗下，这里抬头就能看见舰桥，景物都是他所熟悉的，这里是青瓷号，还好还好——陆尓豪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广播提醒过他们，青瓷号是以曲率速度飞出大熊星座的。
“醒了就回到岗位上去！”
路过的峨山号负责人说话不留情面，陆尓豪觉得她只是看到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地人中有一个醒来就条件反射发号施令。陆尓豪当然不敢对此有意见，他小心瞄了一眼他的顶头上司，本次起航前她精神几近崩溃，现在看来是疲劳过度仍在强撑，不过不管处在哪种状态都很糟。
“峨山号现在有人执勤，陆士官，麻烦你留下来照看一下于中尉。”郭骑云额上一片血迹，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显然他还没时间处理，他也显得很疲惫，嗓音沙哑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
“长官，我们——”
“现在没时间解释，如果你想听什么，带着你的长官到舰桥去，看看能不能帮吴哲的忙，他可以告诉你一些。”
在不利条件下强行进入曲率速度，青瓷号消耗了绝大部分能源本舰的动力系统也随之瘫痪，不久前郭骑云看着总控台上代表线路僵化的大片黄灯以及为数不少严重故障的红灯一阵苦笑，从前只觉得青瓷号体积过于“小巧”，现在要靠着几千人的两双手去修，长轴八十公里也大成了一个天文数字，何况这几千人现在能工作的超不过十分之一，安全模式只是保证生命安全，曲率速度带来的副作用需要强悍的身体素质才能承受，不是人人都像袁朗体质变态头晕了一会儿照常工作，吴哲喷在键盘上那口血还没擦干净，于曼丽倒是还好，但她的精神状态很难指望了，郭骑云现在要到库房去看看能派得上用场的机器人还有多少，不过谁不知道有机体上机器人就是个摆设呢？
这么多年他们都太依赖舰长了。
于曼丽拒绝回舰桥，“我去医疗部打一针。”不等陆尓豪阻拦自己上了轨道车，车子平衡性受损，下车时她憋了半天的那口血全吐了杜飞身上。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船员都倒了一大半了！”
“我不在这儿谁给你打针？”杜飞带着满身血在药柜里翻出几个小瓶调出合适的比例推进了于曼丽的静脉，“我手下的医生护士们都派出去了，我在这儿等你们，说实话，我觉得现在问题严重了，我们的舰长自己有麻烦，也给我们留了一个大麻烦，你干什么？”
杜飞没想到于曼丽突然动手，他不在意自己差点挨揍——反正他抓住了于曼丽细的快折断的手腕，“针头断在里面了，祖宗，本来打一针营养剂的事现在害我不得不再做个小小的外科手术……”
“你啰嗦够了吗？”
于曼丽言语暴躁却不自知满面泪痕，医生既不装没看见也不说破，“公主殿下，我需要声明我只是一个医生并不是神，所以如果你想参加一会儿的会议并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现在就不能打麻药，你接受吗？”
“别再啰嗦了，还要我说几次？！”于曼丽咬牙切齿道。
医疗部的门在敲门声后不待允许就被打开了，“抱歉，长官，我必须过来看看。”
“你的新兵？”杜飞瞄了瞄正走进来的士官问于曼丽。
“是。”
“还是孩子呢。”
“医生，恕我直言，您并不比我大几岁。”
杜飞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过来，离你的长官近一点，近到她能依靠你。曼丽公主，你现在可以脆弱一下，毕竟等会儿我们可能需要很多勇气和力气。”
“你是我见过最啰嗦的医生。”于曼丽坐的笔直显然没有找个什么“依靠”的意思，这让陆尔豪有些尴尬，好在医生和病人都没注意他才不那么窘。
确定断针位置杜飞开始切割皮肤，于曼丽下手不留情，针头扎的很深，但杜飞绝不敢提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还不想在医疗部酿出血案。陆尓豪佩服他这时候还能边工作边说话，可见真是个啰嗦的医生，“上次你不得不无麻醉开刀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觉得，往事或许能给你一些鼓励。”
“即使倒下我也会撑到他回来再倒下的。现在告诉我你的心情，关于我们的现状。”
杜飞夹出了针头，配合流满血的操作台他看起来更像是变态食人魔正在享受晚宴，“心情？你是说飞船严重受损和舰长失踪可能造成船员们的恐慌和骚乱？”
女人的意志力真是可怕，陆尓豪看着针线在皮肉里穿梭都觉得后槽牙直冒寒气而于曼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平时思考和烦躁时可都有皱眉的习惯。
“你是医生，我需要这方面的建议。”
“心理学不是我的主攻方向，不过既然你问了那么我不得不实话实说，刚刚离开的那些医生和护士们带走了相当一部分我新研制的镇定剂的库存——放心，剂量绝对合理。”
未经审批大范围使用镇定剂？陆尓豪在他以为适应青瓷号的服役生活之后又一次觉得船上到处都是怪人，他想起他刚报到时关于医疗部杜医生的传闻，现在他只希望自己有生之年都千万不要被杜医生治疗。
“你觉得恐慌吗，士官？”
“不，我还好。”
“你觉得你应该恐慌吗？”
“综合现在的情况来说，我应该会恐慌。”
看到杜飞被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只有眼镜后一双眼睛在笑，陆尓豪来不及想他眼镜的功能背上先冒出一层冷汗。
医生结束了对伤口最后的处理，“半小时就能复原。中尉，青瓷号暂时是平静的，我是说在心理方面，毕竟陆士官已经证明一部分药效了。”
“什么时候的事？！”陆尓豪瞪大眼睛，他到底什么时候被这个疯子“治疗”过了？
“这个问题么，不好说……士官，还有中尉，如果没其他的问题我们该到舰桥去了。舰长不在真是麻烦，连我都要跟着去开会……”
留守舰桥的吴哲看到医生和负责人之一和她的属下一起进来不觉得意外，倒是袁朗吹了声口哨，“造型不错。”
杜飞白大衣上大片血迹殷红刺目。
医生无奈，“我保证你下次手术有麻药。”嘴上息事宁人杜飞心里想的却是，没有明诚压着他只能保证这几个人讨论出来的结果绝对没有参考他的“医学建议”。
“郭骑云呢？”
“这里。”比起杜飞满身血迹，郭骑云那满身油污也好不到哪去。
“人齐了就开始吧。”袁朗说，“陆士官，保持所有输出频道静默。郭上尉，报告现在的情况。”
“时间，银河127年332标准日16标准时，距离自大熊星座起航历时4标准日13标准时，航程5.12光年。青瓷号现在的位置是牧夫座大角星轨道，附近有两颗生命星球和一座太空城。主能源耗尽，系统再生需要七个标准日达到可供战舰战术航行的最低标准；备用能源正常，主要供给生命维持和防御体系，我们在低速航行时可以保持匿迹状态。武器系统瘫痪。主控系统协调度在警戒线以下。通讯系统不稳定。信息系统正在修复，损毁硬件更换约七小时完成。吴少校，更换后新系统调试需要多久？”
“两小时。”少校这个答案非常中肯，他没有保守或者冒进的习惯。
“军部呼叫过我们吗？”袁朗再次向暂时接管通讯的陆尓豪确认。
“没有。”
这个答案不能让袁朗放心，“没有也快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我来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首先，舰长预见可能的威胁，做好了备用方案，备用方案的启动说明他已经失联。我们最后见到他是在瑞文戴尔星，然后他在明议员的陪同下加入精灵王瑟兰迪尔的队伍启程去往绿林星，一天后青瓷号以曲率速度驶离大熊星座。现在的问题有三个，第一，舰长通过什么判断他可能会遭遇危险，第二，他在离开瑞文戴尔后发生了什么，第三，他需要我们做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们只能猜测，可以先放下吗？”郭骑云问。
吴哲心里并不赞同，舰长不在就没人能完全掌控指挥部会议，他深知袁朗和郭骑云的政治倾向也不打算给他们留余地，“各位，半人马4271和4272以及陆士官报到途中遭遇的恒星熄灭都很蹊跷，我们可以列作参考方向，如果这些事件的幕后推手是同一个，那么谁有这样的能力？能调动这些资源的人如果有意与青瓷号为敌，舰长不在我们的胜算非常低。”
“也不要藏着掖着了，我们假设这个推手来自军政高层。”于曼丽把话彻底挑明，她是明诚嫡系，这个时候天然的和吴哲站成一派。
袁朗点点头，他眯起眼睛使人无从揣度他的心思，“这种假设可以成立，那么，下一个问题，舰长在去往绿林星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郭骑云一笑，“精灵的通讯干扰，我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收到，我们只知道他在精灵王的队伍里，所以，聪明人，继续猜吧。”
难得所有人心中的疑团都指向一人，吴哲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明议员。”
“为什么？”问问题的却是于曼丽，或许比起困惑，她有更多的不可理解——毕竟他们是政客和他的维雅……她克制着自己不替他难过。
“这个时候，袁中校，郭上尉，你们能否先明确一下自己的立场。”
袁朗笑着看了吴哲和于曼丽一眼，“我说了你们就会信吗？”他的视线轻轻扫过郭骑云那里，这位大副的背景比他更复杂。
郭骑云不能置身事外只好开口，“我们参军的时候被要求效忠我们的上级，我想我们的上级是谁是很明确的，这是战争法的规定。”
“你是说你的行动会依据法律的指示？”
“重要的不是我说什么而是我做什么。如果继续无谓的彼此怀疑，我们会怠误营救他的战机。”
“总算说了句敞亮话，袁中校，你的意思呢？”
袁朗脸上有些笑模样，“你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回去救他，然后一步步把我往套子里引？到目前为止除了猜测只有猜测，谁能给我一份真凭实据的东西让我确定他确实遭受危险需要我们的帮助？就算明议员借用了精灵的力量控制了他，在此之前是不是得确认孰是孰非？排除这两点，青瓷号的高度自治权是属于青瓷号的最高指挥官我们的战舰长明诚少校本人的，现在他无法对舰队行之有效的领导，依照规定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一言一行都需上报军部监察机关，所以我一再确认军部的呼叫，就是为了在军部得到消息前我们先在这段‘灰色时间’做出反应，我们坐在这里本身就是违规。青瓷号在军中地位各位都很清楚，现在的形势不止是舰长失去联络，你们有没有意识到一旦军部通讯接入、换句话说就是军部发现一艘有机体出现紧急状况并准备采取措施，我们这些人最先面临的可能是隔离审查？而我们的决定和行动，可能直接导致我们被定义为叛军？”
袁朗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沉默了，蛇派中校平时话不多却能成为四个人的头儿，根源还是他比他们有更深刻的政治眼光，何况这些年青瓷号在人事上一直顺风顺水，几个负责人被“娇惯”的确实忘了自己的老板也有老板。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视线一一交汇，直到确认他们每一个人都下定决心，袁朗才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炸船。”
……
绿林星的地下，报废了全部装备之后明诚腕上那块古董机械表硕果仅存，他不知当初为什么买下它，但现在他知道人生中还有许多幸运，其中之一就是有一天它在没有昼夜交替的精灵王大殿为他计时。
距离他给青瓷号设定的时间，手表的时针已经转过十一圈，顺利的话，青瓷号现在应该在很遥远的地方。
明诚仰起头仿佛要追寻他战舰的方向，但他只看到一片辨不出颜色的天空，或者说，他看到的只是绿林星的更深处。
小独角兽呦呦的叫着，骑在树杈上的明诚丢了个果子给它小家伙才不着急了，不过看它狼吞虎咽的样子，明诚得赶快准备下一个了。
绿林的树长得太高太大，最近的果实距离也有点远，好歹今天没有风，明诚攀扶着树枝站起来小心的向前挪动脚步。
咦呦——
见鬼！
若说精灵世界有什么是明诚讨厌的，人马绝对排在第一位，大蜘蛛都的位次都要靠后，这些类人生物蛮不讲理而且十分暴躁，六天工夫明诚已经被他们袭击四次，这是第五次，他侧身避开人马首领掷过来的长矛，本想在树枝上搭把手却忘了那些苔藓，手指滑脱人已经从六十英尺高的地方往下跌——但愿能被什么缓冲一下吧，明诚默默祈祷，也许有一颗比较矮的蘑菇？
风声呼啸，有什么东西从侧前方撞过来，明诚避之不及被撞了个正着，接连在空中转了几个来回终于盘旋落到地面。
明诚从巨鹰背上滑下来，人马早作鸟兽散，空荡荡的地面上只有瑟兰迪尔和他的鹿。
“陛下，多谢。”
“举手之劳。”
精灵的国王出现在这儿不是偶然，他身上有一些平和的东西，使第一次和精灵单独相处的人类不会觉得不适。
“你是绿林的客人，住到精灵的群落中会安全一些，”瑟兰迪尔又缓缓补充道，“也更有趣一些。”
“感谢您的善意，只是我无法克服心理上的障碍。我的战舰还在太空中游荡，我的士兵还身处混乱，而我的国家正面临灾难，陛下，您能否告诉我外面的战争进行到何种程度？”
“在我回答你之前，也许你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纪律以内。”
“你是怎么看待这场战争的？”
“每一场战争，都是用最正义的理由做着最毫无正义可言的事，对纯血来说，这是独立，对混血来说，这是守护，战争结束的时候哪一方还有人活着，就是最终的赢家。”
“你很悲观，战争的结束，应当是以一方放弃抵抗为终止的。”
“我只是一个个体，我无法决定一场战争的开始，也无权过问它的结束，陛下，这对我来说本来就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以为战争带给你荣耀。”
“我也曾经这么以为。”
“你为战争而生，倚赖战争而活，而你痛恨战争，那么，你也憎恨苏萨伽尔吗？”
“他……陛下，我还有太多疑问，这些疑问的答案影响着我给您的答案，但就目前来看，是的，我恨他。欺骗，背叛，贪婪。他并不是纯血，他几乎拥有了一切，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他还要参与到战争中来，双手沾满鲜血。”
“这是一场势在必行的战争。”
“我是银河联邦的军人。”
“你的忠诚使你被囚禁在这里。”
“精灵也许不能理解人类，但我自己清楚，我有要誓死捍卫的东西，我必须坚定不移地执行命令。我不是一个决策者，我只是尽我的努力维护战争的秩序。”
“令人动容。”
“陛下，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青瓷号在牧夫座发生爆炸，仅有信风号逃出返航，精灵的秘密被披露，联邦的军舰正在向大熊星座集结，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你，孩子，你已经无法再返回联邦舰队了。”
“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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