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外太空

金荷志·梦里花落篇·章十九(感觉可以打粮食tag了)

十九  松柏千秋

半路杀出的死灵法师虽未露面但手段着实惊艳,可明楼就像迷龙欣赏的那样,一堆乱麻里什么才比较重要始终拎得清,没想着和人交流感情切磋技艺,快马加鞭出了死灵法师的势力范围再不回头。明楼自己也说,人生会有很多邂逅,不是每次都需要没心没肺的对待,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曼春,不知为何,脑海中汪宅的阴翳第一次蔓延上桃花盛放的院落。

他想他也许是想家了,所以他不能再想下去。

他很感谢迷龙问了他别的。

“查到真相,你要去报仇吗?”

“也许吧。”

“这是什么话?”

“到时可能变成我的心愿和我父亲的心愿哪个更重要的抉择。”

迷龙不再问。

迷龙之所以会和明楼做朋友,以前是爱才,现在他预感他们要变成兄弟了,因为明楼开始像他一样喘不过气。他是银月后人,头上顶着没落王族庞大却无实物的阴云,明楼是失怙的小凤,明知前途会撞的头破血流一个人也要坚持。悲哀不是谁说了算的,在无垠的天空与大地之间,他们都被牢牢锁定了。

明楼的伤口止了血,他没有加速它们的愈合,迷龙权当没看见,明楼是故意的,肉体的疼痛会让他心里好过些。

深入猗州两人不再刻意隐藏行踪,他们进入城市并且走官道,这期间没再遇到死灵法师那样的人物太太平平接近边境,不过明楼意外的是,在猗州民间他的雍州口音竟明显不如迷龙的玄州口音受欢迎。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和他们是冰释前嫌小别胜新婚,你这背后撺掇人打仗害人性命的,有人理你才怪!”

明楼觉得迷龙说得有道理,可还不全面,“附庸者其实早受够了被附庸者,离开被附庸者却又不能自保,现在环伺的狼群突然休战,生存的困难解决了,人类好斗的矛头就指向曾经第二现在第一的敌人,远交近攻,不外乎如此。”

迷龙呻吟似的哼了一声表示对他拽文的奚落,说:“多管闲事,被反咬一口也是活该。”

明楼一腔没作兴起来的感慨就被撵回了老家。

明楼和迷龙做朋友,又是另一回事。

明楼少年时代的气质,是水一样的气质,美好而不喧嚣,放在哪里都很相宜,在学校当然也颇受欢迎,他既能和受西方思潮影响的激进派玩在一起,也能和老贵族出身的王孙们打成一片。聆光是专制下的兼容并包,也就是说,你只要不说上帝他老人家的坏话并且服从基本的道德约束,那么在学校里做什么校方都是鼓励的。

明楼和迷龙是在一次激进派的讨论会上邂逅的。

按迷龙的说法,那天他纯是去看耍猴的。

明楼的出席就比迷龙有身份多了,是激进派的头头殷切的拉他去,还请他在会上演讲。

明楼演讲的第一句是,我出生在一个旧式家庭。

雍州皆知芳山明氏,传承数百年的老牌世家,明楼如此形容并无不妥。讲完这一句明楼顿了一顿,他很会演讲,他知道这些激昂学子想听什么,伎俩虽老套却能调足所有人的胃口,他甚至能听见他们屏息凝神下的心跳声,他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迷龙。

明楼先是错愕他怎么会在这儿,学校有名的野蛮人和身边这群急于创造新世界的少男少女们似乎格格不入。疑惑的念头只存在了一个瞬间,他注意到迷龙嘴角的冷笑,也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并没有配套的嘲讽,这倒使明楼觉得,也许这一屋子的人里只有迷龙一个是冷静的在听他接下来要讲什么的。

明楼注定要让他失望,接下来的演讲内容和先前的腹稿一致,激进派们一次次掌声雷动,明楼自己却笑的很淡。

散会后激进派的女干事邀请明楼去参加接下来的餐会,明楼用曼春的名义推掉了。被礼貌回绝的女干事笑得讪讪,明楼有些歉然却做不出多余的表示,面对女孩子们别有期待的邀约,他一贯如此而且无一例外只要提曼春就能结束话题,她让所有同性在艾叹里失去招架之力。大概被拒绝的女孩子们没有人会知道,一直以来预期的结果发生时明楼都免不了淡淡的失望,明明美貌不是最要紧的,可似乎所有人都只在乎美貌、只看得见美貌,美貌是比灵魂更强大的历史范畴,他不喜欢人们那样看待他,看待曼春,更不喜欢她们那样看待自己。明楼知道,即便进步的年代,他的期待也是强人所难,花前月下已满眼,何处问津松柏青,他遗憾她们只有玫瑰色的情意,而那恰恰是明楼最不缺少的。

明楼在湖边找到迷龙,后者正在打水漂,一颗石子出手就是一串漂亮的涟漪,旧的未散新的又来,层层叠叠湖面像下了一场小雨,少年在晴阳下显得孤独又有活力。明楼也捡了一把石子丢,可迷龙玩着容易的东西在他手里有如千斤的梁坨,石子自杀似的笔直冲进水里一个漂儿也打不起来,如是再三。

还是迷龙先开口——

“你知道什么叫旧式家庭?”

问题本身让明楼一下就想到了汪家,处处透着阴郁病态,老成了精,旧成了妖。可明楼回答迷龙的是,“知道,但不能由我形容。”他对师家仍是尊敬。

迷龙似是放过了这个话题,说,我骗他们的,我不姓张。

明楼问,那你姓什么?

迷龙很干脆的报了个一听便知异族的古朴姓氏,手腕一抖顺带打出后劲绵长的水漂。

明楼有些吃惊,迷龙说的那个古老家族当今九州无人不晓,他们恪守祖先规矩,只有嫡系才能继承本姓,眼前这位居然是末代王朝的贵胄。

真不知那些自己自诩“文明人”的同学们发现自己的祖先曾真实的向“野蛮人”的祖先称臣纳贡了几百年时是何表情。

明楼静听着迷龙说下去。

迷龙告诉他,真正的旧式家庭会因为给家里的病人请西医还是中医由族长召集家长坐满了堂屋开会讨论,引经据典喋喋不休连病人已经死了都不知道还在滔滔不绝继续着毫无意义的废话。

明楼猜到了那病人就是迷龙的母亲。

如果医生和牧师必须消失一个,所有的九州人都会选择留下医生,原因很简单,有许多病人是牧师不能医的。这些“异数”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使牧师的灵力在自己身上无效化,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皇族,这一定例可谓渊源已久。上溯历史,九州历朝历代的当权者无不抵制神鬼之说,放着眼前的通灵不承认一定要去信奉虚无缥缈的“上天”,那张明黄族谱也似乎真有无法解释的巨力,一个人既为天子皇族,那么再高明的牧师在他身上也施展不出半分手段,哪怕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风寒感冒,他们也必须得去看医生。

银月家族,最后的皇族。

明楼那时早已见识过了海国全景,知道无论是不是过去式曾经统治整个九州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只要它是真实的。迷龙一道破身份,明楼就在最开始的时候最深刻的理解了他。

迷龙经历过光芒灿烂而早已失去温度的黄昏,迷龙聆听过时代远去不再归来的挽歌。

这就是迷龙。

明楼连至亲都不惜诈死蒙骗却能接纳他一同北上,是因为迷龙比任何人都理解他正在经历的痛苦,迷龙的母亲,正如他的父亲。

那天在湖边迷龙也问了明楼他想知道的问题,你也是去看耍猴的,可我不明白你,通常看耍猴的人是不会自己参与进去的。

“你问我吗?”明楼掂掂手里最后一颗石子儿,“我正好有一个问题可以用来回答你。我帮助教习批改过同年级所有学生的作业,你明明有相当的功底,为什么作业做的那么随便?”

人有时候会不想做自己。

尤其是那些好像很年轻又很苍老的人。

……

“明少爷,水漂儿不是你那么打的,你得用巧劲儿知道吗?别那么功利,心里轻手上才能轻。”

迷龙说着给明楼做了个示范,可那石子却在半空被追上被打的粉碎,残骸落水溅起了满湖的涟漪。

“是吗。”明楼说。

……

猗州,北部边境鸽子坳边防站,这也是猗州军在猗祚战区第二大边防站,时间是一个月后。

“沈秘书,新春晚会你要演什么节目?”秘书室的头儿李小姐隔着两张桌子问。

被称作“沈秘书”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才疏学浅,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李小姐认为他这就是答应了,生怕他反悔似的急忙笑道:“谦虚什么?我先把你名字写上,定下演什么再告诉我细登记!”

沈秘书修长的凤眼里星海迷离。

夹在巍峨之间,傍着玉带清流,鸽子坳占尽山水厚待,本就是边关重镇,经年战事之后,和平的风在这里盘桓不去,吹活泛了青砖琉璃瓦的每一条缝隙,吹散了飘摇鬼哭,它像一朵巨大的花蕾,在苍白与寒冷中亟待怒放。

抄完一份文件,明楼放下笔将文具摆放整齐,活动麻木的手指捏了捏僵酸的脖颈,知道却不在意这一切都落在别人的眼睛里。

稀松平常的事情都能做出韵味,这叫风情。

举手投足贴合着多宝塔整顿后的撇捺横折,这叫气质。

鸽子坳边防站的沈秘书使人在寒冬里感觉到春天,他坐在那里,被炉火烤的干燥的快要开裂的景物立刻就湿润起来了。

沈秘书是边防站一个月前聘用的,只有十七岁,因为“写字颇有功力”站长分配他负责一些文钞工作。他从猗南来,刚一到还不习惯这里的寒冷,加之长途跋涉他显得有些憔悴,人事股的职员说他是书香人家的公子,家道中落寡母新丧,无牵无挂只身到北部来自谋生路的。秘书处的老职员一开始还有意冷着这个“倒霉催”,生怕他的倒霉传染给自己,可没想到鸽子坳钟灵毓秀,沈秘书一身落魄几天就养回来了,好生年轻秀丽的一张面孔,神采里自然流淌着边关战地从来紧俏的沉静,何况接人待物处处透着教养,这么一个人,男人见了他心里敬服,女人见了他小鹿乱撞,只有沈秘书自己,见谁都带笑,不卑不亢。站长虽不过分但待他也明显比旁人宽,故而对沈秘书“心怀鬼胎”的人不少,却不见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出来。

抄好的文书是站长要的,须得亲自送过去,明楼不多耽搁,还有就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画皮穿久了,他也想出去透透气。

沈剑秋。

明楼现在的身份。

从到鸽子坳边防站的第一天起,他通过了不下十次的试探,第一次很紧张,因为几乎没听出是试探,副站长背着的手中枪已上膛,站长室外整条走廊都是哨兵,明楼垂下头,一脸黯然的叙述家中往事,说到动情处也没流眼泪,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像是眼泪都已流干。他脑子里还有另一个自己想着迷龙说的话,黑市最讲信誉,他真金白银买下了沈剑秋的人生。

没时间训练,明楼催眠自己就是沈剑秋,捎带着迷龙到了猗北也只叫他剑秋。

他真以为自己是沈剑秋了,以至于梦中听到有人唤“剑秋”,明楼立刻就能起身。

第一次试探明楼没流泪,招致后来不断的试探,但如果当时他流泪了,沈剑秋绝不是今天的沈剑秋,绝不是站长眼中奇货可居的沈剑秋。退居灵魂最深处的明楼向真正的沈剑秋发誓,他的“倒霉”已经和他一起进了坟墓,活着的沈剑秋绝不含恨,哪怕短暂他也会替他将他的生命演绎成应有的样子。想透气的“沈秘书”最终也没有一步走的不合理,因为他的画皮不会那么走。

明楼记得,照片上的沈剑秋和自己有七分像,眉清目秀,身段挺拔。

现在他是沈剑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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