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金荷志·梦里花落篇·章十七
昨天说的情节想着难受，往后推了，这章是木娄线，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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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路谒香风
风在边境都变了味道。
岭上积雪中露出浅黄的衰草，衰草又刚刚没过魇兽的四蹄。
岭下的原野与人烟一望无际。
“从这里下去就是猗州了。”
“从前读边塞诗不解其意，今天到了这地方不明白的就都明白了。”
“恐怕还不止如此吧？你可真是个少爷。”
“你不是么，皇裔？”
“屁。”
风在这里盘桓，默了片刻迷龙问：“有计划吗？”
“去猗州军部。”
“你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
“不是现在去，是等我们从猗祚战区回来再去。”
迷龙听明白怎么回事不禁讽道：“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疑！”
“那你去还是不去？”
“去，哪儿能不去！这趟办的是你的事，除了全听你的还能怎么着？”
得了迷龙回答明楼呼哨一声，魇兽跨过山脊一路向下，猗州雍州的门户就矗立山下平原上，他们绕过门卡入城，迷龙在黑市上淘换了明楼满意的身份证明又在集市上补充给养，天黑了也没有在城中留宿而是放着平坦笔直的官道不走，再度避开官府视野取道深山。猗州多山多丘陵，没有夸张的高度和险峻的峭壁却多屈曲蜿蜒，若非魇兽神骏，单是这一路上跋涉就够他们头疼。
解决了代步的奇兽也不代表旅途就顺利，雍州的气候太宜人，跨过猗雍分界的青岭，山风伤人，在雍州刚住满三年的玄州人迷龙都开始苦着一张脸。
他们走到第三天，山中的丛林已经茂密异常，脚下枯枝乱石不说还到处都是不知什么小动物挖的地洞，人踩空了还要崴脚，何况魇兽四肢细长更是不吃力，两人怕折了魇兽的腿不得不下来步行，人在前面给魇趟道。地上多“陷阱”，空中也不省心，山高树矮，明楼和迷龙过去十几年同龄人中佼佼的身高害的他俩动不动就被横枝打脸，寒风把树枝冻的又硬又利，在脸上一刮就是一道血印，最后两人不胜其烦，荒郊野岭干脆形象也不要，一人做个头套把整个脸包起来只留两个眼睛和口鼻在外面。迷龙瞥了一眼身后据说第一次出远门的明大少爷，在冬季向北走，富家子里他也算有毅力的了。
明楼像是脑门上长着眼睛，低头看路也没漏掉迷龙的小动作，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不是玄州人吗？猗州总没有玄州冷吧？”
“你懂什么？猗州怎么能和玄州比！猗州你还能觉出冷来，到了玄州每年最冷的那几天你试试，要是出去一圈还没被冻死，活着进了暖屋子才知道冻僵的血液烤化了浑身一流，整个人都要冒出蒸汽来，那才叫冷，冷到没知觉你知道吗？哪像这猗州，说热不热，说冷又不给你冻透了，凉嗖的没完没了让人上火！”
“上上火也好，省得你龙爷冻的慌。”
“明楼我发现你这人嘴损呢你！”
照例十次有九次明楼不会陪着迷龙贫，这让明明比明楼大仨月的迷龙偶尔觉得他才是比较小的那个，本以为这回顶着寒风明楼更不愿开口，结果后襟被人一拽，明楼小声说的却是——
“别动！”
迷龙手上一顿提住魇兽缰绳，跟着明楼一块儿向后退，两人两兽悄无声息下了陡坡藏进阴影。明楼摸摸魇兽的脑门，这家伙比马还精比人还贼，一声不响挤在一处，也知道时局紧张。
他们藏身的地方是陡坡下一处凹陷，头顶一棵大树，虬曲的树根半露在外，和着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形成了天然棚顶，而这凹陷当然不大，满满当当也只能藏下两人两魇。
迷龙做着口型问，“有人？”
明楼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风里有异香。”
迷龙暗骂一声，不过好在他们在下风向，不然等会儿和那拨人迎面遇上，这荒郊野岭的说谁是善类也没人信。
片刻功夫山间开始出现人兽声响而且听起来数目庞大，从第一人经过他们头顶到现在，一炷香的功夫都过去了还没走完。明楼屏息听着，他需要队伍行进的声音顺畅，他们来的时候仗着林间落叶厚实不容易留下足迹并没特别打扫过，现在只有突遇的队伍继续正常行进才证明他们没被发现。
头顶的队伍里没人说话，他们足音沉重，间或金铁碰撞的声音让藏着的迷龙和明楼心提到嗓子眼，他俩虽没慌神却谁都不敢再说话，迷龙在地上写了个“谁”又画了个问号。
明楼在旁边写了个“兵”字，迷龙一看就皱起了眉，擦掉兵字又在谁字上画了个圈。
明楼没回他反而闭起眼，似乎要从视觉以外捕捉信息，迷龙看他动作心里也就明白了，他不能和明楼一起闭眼，但也屏息凝神寻找明楼之前所说的那股香。
全凭听力判别一支不说话的队伍太难，那香却很可能是个突破口。上面经过的队伍整齐划一纪律严明只能是官兵，但官兵放着官道不走掩人耳目和他们一起挤这山林总不见得是为了锻炼体魄，那么是否可以推测，他们也许不是可以光明正大走本州官道的猗州军？
天下九州，哪一州的官兵是跟异香挂钩的？
倒不如说什么职业是要用香的。
答案有几个，可这些答案明楼和迷龙都觉得模棱两可，明楼睁开眼，迷龙摇头，他也摇头，在地上写了个“等”字。
不多时队伍过尽，迷龙要出去还没行动就被明楼按下，眼神示意他上边还有人。
此时将近傍晚，隆冬深山不闻鸟雀，倒有一两声兽鸣也很快消停，没有大队人马橐橐的掩护，明楼迷龙两个呼吸都不敢大声，一人搂着一匹魇生怕它们耐不住性子闹，气氛反比刚才更紧张。
静默中天完全黑透，又过了不知多久他们听到头上像有小鸟腾棱翅膀，这声音最终变成脚步声，走到他们藏身的树下转了一圈又离开不再回头。
这期间迷龙被一只沾着泥土的手捂住嘴，他知道是明楼，泥土中透出一丝水的气息。明大少爷不熏香，身上自然有一股水的味道，迷龙形容不出水究竟是什么味道，但他可以说，明楼的味道就是水的味道，水的味道就是明楼的味道。
月亮出来了。
黑的异乎寻常的山间冬夜在朦胧中现出嶙峋轮廓，沟谷间缓缓流淌着雾气一样的银白，不知流岚还是月光。万籁俱寂，水月光华，迷龙绷着的脸颊些许松懈，若非被困于此，怎生得见如此美景。
陶醉间一张惨白人脸突然翻着白眼栽下来，倒吊着和迷龙面皮距离不过一掌，他胆子再大也被吓到脑中空白，更让他浑身冰凉的是那人脸凭空移动缓缓后退，但眨眼功夫他也明白过来不是人脸在动而是明楼就着捂着他嘴的动作慢慢往后带他。
他们以极慢的动作紧贴在墙体上，对面的人脸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他们的双眼瞳孔黑透遍布白翳，原来是个死人。
别说迷龙，明楼也禁不住暗骂头上放尸体那人阴损，人吓人吓死人，这次纯属他俩运气好，迷龙被他捂着嘴还没松开，他自己则是平常话不多被吓到之后竟然本能里也没出声的习惯。
空气都不流动的死寂里与尸体半明半灭的脸对峙，好一会儿尸体被撤走，明楼和迷龙都听到一声轻笑，声音虽然轻微且只有一声却能听出声音的主人和他们一般年轻。
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明楼暗下评语，与其说恨透了这阴损少年倒不如说兴奋加嫉妒。
不提不明身份深更半夜扛着尸体追赶大部队的那位，这边明楼松手之后迷龙大呼了几口山间冷气，龙爷火气大的很，这叫什么事？在个山窝窝里猫了半天半夜，腰以下早冻得没知觉了，这还没完还要被个差不多岁数的瘪犊子吓一跳，但有火气他也不敢发，直到明楼看他行动僵硬时无奈问他，“爷，您冷您往魇身上靠靠啊，不比炭炉总比凉地好些啊……”
迷龙简直要被气死。
他两个贫了两句没精神再闹，借着月光查探一番，除了人兽过境踩出的小道那支队伍没留下任何痕迹更别提能推断身份的。
明楼放弃了线索的寻找，他问迷龙，“再闻到那个香味你能认出来吗？”
迷龙摇头，“少爷，别拿你的灵觉要求我，一开始你不提醒我都注意不到。”
“那具尸体呢？”
“你又不是没看见，一半有光一半没光，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不是，我说尸体上的香味儿……那香好像是从尸体上散出来的，要不是香料藏在尸体上——”
“也许是防腐的？我想起来了，那尸体不腐烂不僵硬，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新死的。对了，我说明少爷，尸体的味道你也闻，你什么爱好？”
冷夜中明楼微红了面皮，“还不是就在我鼻子底下！”
两人不再耽搁，顾不上困乏牵了魇兽继续走，不过这次换了魇兽在前面带路，它们的夜视力要比人类强出许多。直到东方泛白他们也不敢走太快，时不时停下来留意周围动静，两个人虽然谁都不说可各自心里明白，出发时就知道不会一帆风顺，上路后天寒地冻条件艰苦都能忍，以为避开官府人烟就能太平，没想到出了雍州就受到这番惊吓。
非得亲身经历才知道害怕，他们躲在坡下听着军队铁血无情的脚步声的时候就清楚，无论银月家族的苗裔还是芳山明氏的后人，他们的身份绝不如想象中那么重要，他们丝毫不怀疑他们甚至不会受到一句询问就会在和这支队伍一照面的时候被杀死，他们的尸体会被抛在荒郊野外，不被发现或者被发现时已是两具不辨身份的白骨，而想到尸体他们又不能不想起为那支队伍垫后的少年，一声不响和他们耗了半天半夜不说，暗渡陈仓巧施连环，要不是明楼两个运气实在太好今天少不了对上一个大麻烦，相仿的年纪，他一个人已经把他们两个彼此定义的“少年才俊”比了下去。
这一夜过后，迷龙和明楼的傲气被磨掉了一点。
可还有一件事。
“迷龙，魇兽你从哪儿得的？”
“是我从玄州老家带来的两个小驹儿。我爷爷活着时候从朔望原引的种，不过魇兽难养，脾气倔又不服水土，只有这两匹在玄州出生的幸存驯化，老头儿临终时当遗产给我了。”
“书上说魇兽能克魔，当真？”
“怎么不当真？咱们在这没人烟的树林子钻这么久，你见过山魈鬼魅到跟前晃过没有？当年我们家马场建在雪山腰上的原始森林里，魇兽一叫大白天的你就能看见树洞石缝里的灰影嗖嗖的逃命。少爷，你怎么突然对魇兽好奇了？”
“刚才在坡下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有个瞬间我觉得我这匹魇眼神突然不像它了，好像有其他人透过它的眼睛在看我。”
“你怎么不早说？”迷龙拉着明楼的魇仔细检查，魇打了个响鼻表示不耐烦，迷龙最后下的结论是，“现在没事，你再觉得它不对了立刻告诉我。”
明楼拍拍魇兽肖似骏马的长脸安慰道：“不是怀疑你。”
魇点点大脑袋继续走，又过了一会儿，明楼听迷龙在前面说：“你付过钱，这两匹魇就都是你的了，你牵的叫噙风，这是啸月。”
从前不知是迷龙家老爷子的遗赠还好，现在知道了明楼觉得根本不能收，即使他付了钱。明楼酝酿着推辞时听迷龙说：“你签的白条我填的是两倍市价，这阵子龙爷缺钱，你就行行好买了吧，卖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明楼还没琢磨出迷龙话里的意思，魇兽突然停住脚步，一道地图上没有的深渊正冒着黑气出现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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