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荷志·暮雨河山篇】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抱着阿诚的年轻人恍惚瞥见阴影略过没等反应怀里就空了，一波接踵而来大浪将他一行三人冲的人仰马翻，他们年纪虽轻身手却不凡，突逢此变也没慌了阵脚，腿上有伤的去解另一艘舢板，另两个仰头换了口气便随着异常汹涌的海浪扎进了大海，他们分工明确训练有素，甚至不需要言语交流，直追着那艘从他们手里又把人劫走的舢板而去。
明楼暗道不妙，他虽然先发制人却因顾忌阿诚延误了时机，再回头看时那三人都爬上了舢板，三副木桨上下翻飞在波涛中笔直而来划得飞快，被他们追上是早晚的事。
脑子里飞快筹谋着脱身之计，明楼不忘回过头来问阿诚有没有受伤，他觉得幸运又意外的是阿诚一直是醒着的。
小船被一股水流托着驶向前方，被明楼放在船舱里的阿诚正看着他把血淋淋的左手伸进海里，听见问连忙摇头，“我没事。”
“待在里面别出来！”
明楼的话不容置疑，就在这时被船舱遮挡视野的阿诚也看见另一艘舢板的船头在他们斜侧方时隐时现，他想出来明楼却粗暴的朝他丢了什么东西又把他挡了回去——
明楼看着三人中的一个从伙伴身上解下装备，浪花翻涌不耽误他手脚麻利，片刻功夫船头就多出三架弩机，而且看构造都是连发。
阿诚把明楼用来挡他的一卷缆绳丢开，正要出来又被明楼勒令回去，“给我绳子！”
阿诚不敢让他分心，连忙把缆绳丢回去，芳山的物件做的精巧，缆绳一头连着舢板，另一头却是个精钢的活扣，明楼背着手把钢扣扣在后腰，另一艘舢板上抛出的铁锚已然勾住了船尾，三个年轻人随手丢开桨在弓弩后就位，任由海浪颠簸一时间除了水声风声再不闻其他。
短暂沉默后伴着铁器凿进木材的嘚嘚声船舱巨震，明楼站立不稳不摔进船舱，他左肩被一根弩箭贯穿，鲜血立刻溪流一般汨汨的淌下，阿诚要过去又被明楼随手抓的什么玩意儿丢回来，“不想害死我就别动！”
明楼就地一滚借着船舷遮挡向船尾爬去，看样子是要解开钩在船尾的铁锚摆脱追兵。后船的弓箭手何其精明，海浪拖着船只上下颠簸，彼此情形一览无遗，明楼躲着他们的箭矢，他们也不打算给他机会，三架十二连发的弩机瞬间把明楼坐船打成针毡，船底厚实尚不漏水，人要是被钉在舱底想再站起来就难了，铁锚就在五尺之外，可箭雨攒射之下明楼想移动半分都难于登天！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震耳欲聋的嘚嘚声终于停了，明楼嘴角噙着一丝冷嘲，这三人轻装出行，弩机攒射又快又狠，可他们哪有那么多箭杆可以消耗？机会难得明楼不再犹豫，朝着铁锚一跃而起却在足尖离地的一刻汗毛倒竖——
小船随着波浪起伏，那一刻追兵被海浪托上极高处明楼被送下谷底，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他们看见了，明楼也看见了，最后三十六支弩箭闪着寒光，日光如洗，明楼眼睁睁看着三十六支箭锋刺破水与空气朝自己扑过来……
淬过火的钢尖穿透血肉之躯，声音沉闷而湿润，明楼被箭上的冲力拖拽着向后跌倒，那些箭矢却没有透过他的身体飞出去而是被竹篾的箭尾阻住去势，对皮开肉绽的身体又造成了一次伤害。
明楼闷哼一声，不是因为疼，而是冲上喉头的那口血呛了嗓子。
追兵们得手便想跳过来，可后边的被前边的拦住，铁锚不知什么时候被明楼扯下抛进水里，新一波海浪及时拉开两条船的距离，明楼站在船尾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意识已然涣散。
海水有灵性一般把两条船越带越远，不管追兵们是否意识到丢了木桨是多么愚蠢，他们仍然做出了合理安排，受伤的照看船只，没受伤的下海去追，然而一切沉着与冷静在踏上船舷准备下水的一刻停滞，海浪翻涌如故，风声与水声却都听不见了。
海水清澈，能清晰地看见无数黑影正在水下聚集，它们像蛇又像鱼，围绕着小船游弋不休，在追兵们不知所措死死盯着它们看的时候一齐扬起五官模糊的脸，露出被流水搅动更加飘忽诡异的笑。
彻骨的寒意袭来，追兵们只听死寂中终于有了声响，那是一个孩子说话的声音，也是他们毫不怀疑将在阳世最后听到的声音——
“斩。”
没有任何的迟疑拖延，话音落地时不知多少黑的手灰的手犹如树木林立从水下伸出，吓傻了的追兵们来不及哀嚎来不及呼救就被一把拖进水里，在那里等着他们的是无数亡命大海被不得解脱怨念冲天的幽灵厉鬼，是水中的地狱。
一条金链丢在舱底，上面坠着镶嵌了红蓝宝石的黄金十字架，教皇的力量仍然流淌其中却不再被需要。
在阿诚眼里，无论水下发生了什么，都抵不过他面前的殷红刺目。
倒插林立的羽箭横在中间，箭头卡进木质的舱底，阿诚愣了一愣才想起去拔，但那又岂是他能拔起来的？他纵有召唤鬼神的本事，又能奈这些锋芒死物如何？就在这时，浑身被羽箭贯穿仿佛刺猬的明楼终于跪倒在地，一根插在小腿上的箭矢被这一掼之力生生别断，豁开大敞的伤口里一段白骨瞬间被鲜血淹没。
鲜血像是流进阿诚眼睛里，一切都被染上血色，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到他那里去，如果箭簇挡住了唯一的路，那么他就再造出一条来！
他望向了大海。
“别动！”
海天之中又有了新的声音，阿诚下意识抬头，一时间竟想不起那一叶孤舟上穿着黑衣服的人是谁——
噗通。
水下的景象始料未及，阿诚天生阴阳眼能见幽冥之物又机缘巧合成就鬼童子之躯，可他万万没想到刚才明楼重伤他一怒之下召来了多少阴鬼，此时此刻目之所及所有水域都被黑影占据，黑暗最集中的地方正是那三个凡人所在，视线穿透幽冥鬼影，阿诚看见层层包围下他们一脸灰败眸光涣散，显见垂死之兆。
他看着他们被厉鬼包围，耳朵里听见厉鬼无声的嚎叫，刀劈火灼般的撕咬仿佛就落在自己身上……
那是他心里最恐怖的回忆。
阿诚张口却忘了是在水下，海水汹涌倒灌发不出声音，但他强烈的意念仍旧传达给这片水域里所有无形之物，鬼君王敕命之下，遮掩日月无光的鬼影倏忽散去。
失去意识的三个凡人在海水中下沉，现在众鬼退散他们免遭吞噬可似乎也逃脱不了被淹死的命运，阿诚不知所措时今天第二次被人拎起，他出了水面就遇上灿如朝阳艳若明霞的一张脸。
“廉哥，救人——”
“管他们干什么？！明楼要死了！”
王天风说着把阿诚拽进船舱，这是他驾来的舢板，明楼仍在那个针毡似的船舱里。王天风丢下一句“待着别动”就去找明楼，阿诚被冰冷海水泡了一回又有王天风赶来帮忙总算清醒了些，只是越冷静就越着急，那边舱中的明楼已是一个血人，何况深海之中还有三个就要被淹死的活人！
王天风玄色的身影把明楼遮了大半，试了明楼鼻息口中冲阿诚高声说着“暂且没事”眼睛却根本从明楼身上挪不下来，三十六枝弩箭密集攒射，王天风现在不知该说他幸还是不幸，不幸的是弩箭全部命中，千钧一发时纵然明楼用手臂护住心脏和咽喉不至命丧当场，可与箭矢贯穿肺叶与腹部的凶险相比不过是时间早晚，与此同时，幸运的是三十六处箭伤全部是贯穿伤，不用考虑从肉里挖出那些有倒钩的箭头，而且为了方便携带，这些弩箭都做的非常纤细。
远方传来悠扬鸣唱的时候，王天风正在研究那些被箭尾阻挡堵住伤口的箭身——明楼就是因此没有流血而死并且留出了救治的时间。
“要死，你也只能是聪明死的。”
鲸歌回荡，王天风万年寒冰似的脸露出一丝暖意，他和阿诚同时望向远处喷泉水雾，陷落深海的凡人被托出水面。
阿诚一脸的茫然与不可思议让王天风脸上的暖意更浓，他拔出大夏龙雀刀开始处理那些戳出来的箭头和箭尾，说不定这就是明楼一开始分派给自己的任务？只有天真如阿诚才会白白为明楼急疯，或许带他们回去的路上，他可以和阿诚讲讲原本一亏到底的买卖明楼是怎么死皮赖脸磨出翻身的本钱来的？
虽然不清楚明楼是怎么做到的，但王天风相信鲸群是回应明楼的召唤而来，那是他的武力，他的退路，试问在汪洋大海上，有谁比鲸群更可靠？
箭杆恰好堵住伤口也不是意外，早知逃不脱弩机的射程，哪能不算好肉身硬抗的最佳位置？
巧合碰着巧合，那就只好说釜底抽薪的买卖，只有明楼能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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